145、一百四十五盏茶

七月初一,戌时。

松月斋在此刻是颇为热闹的,下人们来来往往端着的都是些喜果和喜糖,甚至还有要备下的合卺酒,随处都能见到红绸和烟火,整个院子里的家具都换过了一遭,用的料子都是极好的红檀,屋子里也是珠光宝气,足以可见这场婚事布置的用心,就连院子里的松柏上都系了许多装饰。

待一声“送入洞房”落下,众人便瞧见身穿霞帔的赵雪无在一群女眷们的簇拥下进了院子。

三房的孩子们还是极多的,如今瞧见了新娘子更是欢笑不已,这意味着他们要有金裸子拿了,此刻都还记得自己的任务,连忙凑上去喊叫道:“新娘子来啦!我们有二嫂嫂了!”

喜婆们瞧见这幅场景更是连忙拿着帕子笑了,随即就瞧见下人们丢了一把金裸子出去,院子里也因此更热闹了起来,不仅是孩子们,就是下人们也因此兴致高涨,整个松月斋立即就充满了欢声笑语。

在后头瞧着的江枕月见此倒是勾了勾嘴角,好友的这场婚事相比她成亲时要热闹多了,这也是她和二婶娘特意安排的,生怕好友因着离家,又在这节骨眼上出嫁心里难受,便想着热闹一些可以缓和心情,如今看来还算做得不错。

待到了喜房里头,江枕月也才勉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连带着发髻都有些歪了,惹得后头跟着的海棠连忙用手偷偷打理了几下,但两人对视时还是瞧得出来有一丝丝后悔。

好像太过于热闹也不太好,放眼望去,几个太太哪个能见到人影?前头不是身强力壮的婆子,就是年纪尚轻的丫鬟,岁数稍微大一些都是挤不动的。

再瞧坐在床上的赵雪无,显然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撤了喜扇后,那杏眼里也全是惊讶。瞧了好几圈后,这才发现了人群里正理着头发的好友,倒是让她不禁就笑了。

那些喜婆子都是眼尖的,瞧见新娘子笑了,便开始打趣儿了起来,直到把床上的赵雪无逗得双颊羞红这才罢休。

待她盖上红盖头后,在一阵吆喝下,身穿喜服的温长归才缓缓地进了门,瞧着也是颇为清新俊逸,与平日里那放荡不羁的样子差距不大,这也让不少小丫鬟都羞红了脸,谁能成想二公子正紧起来,竟是这般好看的!

江枕月的位置其实并不算好,但是伸长了脖子还是能看见他的,往日里不正经的人,今日却显得格外稳重,只不过仔细瞧瞧,背在身后的手竟抖得和筛子一样了,而另一只手在此刻还是同手同脚的,模样甚是滑稽,显然是极为紧张的。

“哎呦,快瞧瞧,新郎官害羞成这样,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一会儿还能掀得起来盖头不?”

随着女眷们的一阵哄笑,温长归的脸也越发的红了起来,但还是强装镇定地拿起了身旁递过来的秤,瞧见对自己点头示意的嫂子,仿佛也有了几分信心,缓缓挑开盖头后,眼神里立即就多了抹惊艳。

“雪儿,好美。”

待话音落下,屋子里的人更是笑得东倒西歪。不愧是一起长大的两位公子哥,这二公子和大公子掀了盖头,说出来的第一句话,竟都是这个!

年龄尚幼的温长鹤也是打扮得极为喜庆的,左瞧瞧右看看仿佛也猜到了大家伙为何发笑,随后手舞足蹈的说道:“等我长大娶了媳妇,我也要说好美!新娘子都好美,长鹤也想要!”

这下就连江枕月都有些绷不住了,靠在海棠身上捂着帕子娇笑不已。眼见着两位新人越发的羞涩,她也怕长鹤说出什么别的,只好连忙把他抱在了怀里哄着。

“好长鹤,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了才能要媳妇,一会儿嫂子给你吃桂花糕好不好?”

温长鹤听了这话后倒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但这也是他头一回被漂亮嫂嫂抱着,光看着她的脸,他就不想再闹了,只觉得那是小孩子才会做得事情,随后义正言辞的说道:“我懂了嫂嫂,为了桂花糕,长鹤不说了!”

待话音落下,屋子里更是一阵欢声笑语,惹得床上的赵雪无更是娇羞不已,好在后头的礼节还进行的顺利些,终究还是在宴客的时辰到了前,把温长归送了出去。

这下用来充热闹的下人们也不好再留下去,只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屋里便只剩下了赵雪无还有江枕月还有几个丫鬟,虽说没有刚才热闹,但因着都是自己人,却还是颇为温馨的。

赵雪无瞧着房中熟悉的布局也微微有了些感慨,随后攥着帕子也有了几分紧张,“多谢月儿,这院子和屋子的布局一瞧就是出自你之手,本来还怕会待着不习惯...这般就好得多。”

一旁的江枕月是故意留下同她说话的,迎亲时她是瞧见过好友难过的模样,生怕在这时候多想又伤怀起来,瞧她高兴不由得都有了几分笑意。

“弟妹喜欢就好,只不过如何猜得出来是我做的?”待说完这话后,江枕月更是忍不住笑了一下,这称呼在她口中说出来总像是在占便宜了,毕竟她还比眼前人要小上几个月呢,如今身份的转变还让她极为不适应。

赵雪无更是娇羞不已,随后拿起床上的桂圆就丢了过去,“好呀讨打!不知道的还以为月儿多大了,竟用这般老气横秋的语气!只不过能在这上头这般用心的,倒只有你了,那人是个心大的,哪里会想到这些...”

说到后头,她也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里都多了分伤感。

其实他对她还是好的呀,可怎么自己总也记不住要夸夸他呢?这话要是让他听见了,两人又该斗起来了,如今两人已经成亲,而他又马上就要出征,总该在这之前好好的相处一下才是。

想到这儿,赵雪无也难免叹了口气。这可让一旁看着的小丫鬟们有了几分焦急,生怕她想了些伤感的哭出来。

江枕月虽然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但知晓定然是和长归有关的,便顺着她的话说道:“雪儿恐怕是忘了,在这之前你还是个闺阁里的姑娘,他上哪儿瞧你的院子去,恐怕床朝哪头放都不知道,又怎能想到这些?难不成...”

说到后头,她也就降低了语调,一副调侃的模样瞧着床上的人,先前只是被丢了几个桂圆和花生,后头就瞧见赵雪无连忙藏到了被子里,而带过来的两个小丫鬟更是满脸的不自在。

这也突然让她有了几分惊醒,莫不是自己胡乱说的话,还真说到点子上了?顿时杏眼都瞪大了几分。

想了想曾经爬过自己窗的少年郎,突然她也脸红了起来,恐怕这兄弟俩的毛病都是一样的,随后轻咳一声说道:“我...我乱说的,雪儿应当更衣了,时辰尚晚,嫂子就不多待了,良宵苦短,新婚愉快!”

赵雪无听到后头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待一抬头,却发现好友早都走到了门边,随后赶紧说道:“好呀你,月儿越来越坏了,逗弄了我一番就跑了,有本事别走!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

而在前头的江枕月更是连头也不回,生怕那桂圆又打在自己的身上,但好在没让好友多想就是了,恐怕刚才自己误打误撞提到了那事,在这新婚夜上好友也想不起旁的了。

待回到雪月斋的时候,她才稍微喘了口气,本来是想着逗逗好友,哪成想竟发现个秘密,想来长归为了追妻,应当也是使出浑身解数了吧?

想到这儿,倒是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总觉得兄弟俩有些地方还是莫名的相像。

只不过还未等她再想下去,悄无声息的暗卫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这些人都出自西厂,据说功夫练的都是些邪功,无论是走路还是轻功,都不会留下一点儿声音,是极会隐匿的。

“少夫人,属下在善燕堂的香炉里发现了许大夫说的那种毒,是混在了每日的熏香中。只不过四房那头属下去的时候发现有丫鬟会武,并且药粉极多,一时间分辨不出哪个是放在善燕堂的毒,还请少夫人恕罪。”

听到这里,江枕月的秀眉也微挑了下,转身就坐在了抄手游廊下,藕粉色的衣裙也随着晚风层层叠叠的向后晕开,美人仙姿玉色,倒是让人看不出来心中所想,就连神情里的惊讶都是转瞬即逝的,好像这结果她似乎早都预料到了。

“不知西厂可有能混在补药里的毒?”

“有,不知少夫人想要何种效果的?”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还要有解药,但解药只能是饮鸩止渴的。”

待话音落下,整个雪月斋里都没了任何声响,旁边的下人们更是十足十的惊讶。在他们印象里的少夫人,一直都是个极为心善的,竟没想到还有这样狠绝的一面,这毒定然是要给四房的太太用的,倒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只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算平日里较为活泼的绿檀都不敢说话,在这晚风中忽然地打了个哆嗦。

那暗卫虽然也有些惊讶,但想到眼前的人毕竟是掌印的外甥女,便应了声“是”,随后匿藏的无影无踪,仿佛不曾出现过一般。

江枕月见此倒是缓缓地呼了一口气,抬头望月时才恢复了平日里极为和善的神情。

这事儿是四房做的,在善燕堂那日她便猜到了。只不过却比她想象中药复杂上许多,原来四房的下人从不出来是为了藏拙,这又极为不符合常理,秦氏不过是个病秧子,万万用不着这般阵势才对,就算想谋害大房,稍许有个忠心的丫鬟即可。

会武的却显得极为突兀了,这也是她想下毒的原因,总要知道这秦氏这么多年都做了什么,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毕竟这爵位这辈子都与四房是无缘的了,但荣华富贵又少不了她的。

这又是何苦?

要说是为了老太太做这些就更不像了,每日去善燕堂的除了她们,还有三房底下的那群孩子,十几岁、八九岁的小女孩是极多的,还有三房的柳氏甚至还想老蚌生珠,再来个嫡子巩固地位呢。

秦氏这般做,就是在亲自断三房和四房的后路,瞧起来实在不只是为了争这点儿东西了。

但她也无需手软就是了,有些东西总要加倍的还回去才足以泄心头之怒。

思来想去,她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随后开口问道:“柱子,给我背一遍秦氏的家中都有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