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你说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为了你,哥哥做什么都愿意。”

凌耀鲁满口答应,随即却又面露难色:“但是我是个没用的,刚刚还差点被张天晴杀了。”

“我连自身都难保,又何谈帮你做这些事情呢?”

“没关系,”凌耀琪捏住凌耀鲁的手,满脸认真,“我会帮哥哥遮掩的。”

“这里是神明的祭坛,我们是替神明做事,神明会保佑我们的。”

“我会将神明的旨意传达给哥哥你,你只要照着神明的指示去做就行。”

听到凌耀琪的话,凌耀鲁稍稍放下心来。

妹妹口中的神明,是他们兄妹俩一切痛苦的来源。

在凌耀鲁的内心深处,那个所谓的至高无上的神明就是夺走妹妹眼睛,只会给他们带来无尽苦难的邪神。

但在经历了多年社会毒打之后,凌耀鲁早已经学会了妥协。

只要能让他和妹妹活下去,活得更好,姑且为邪神做事又怎样呢?

在自身利益面前,善与恶又有什么区别呢?

“为了防止别人对哥哥不利,你就不要回到那两个房间了。”

一边说着,凌耀琪一边塞给凌耀鲁一把钥匙。

“这是114号房间的钥匙,接下来的两个晚上,你就睡那里吧!”

凌耀琪用轻柔的声音,叙述着她那貌似面面俱到的计划。

听着妹妹一如既往的周到部署,凌耀鲁提着的心也渐渐地放了下来。

妹妹还是那个妹妹,那个能力非凡的妹妹。

他只要和往常一样,用尽全力,按妹妹的话去做事就行。

兄妹两人挤在一起,塞在角落里。

极近的距离,紧贴的肌肤,让凌耀鲁觉得自己和妹妹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回到了最初的亲密无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是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隔在他与妹妹之间。

凌耀鲁身边的墙壁轻轻颤动,似乎想提醒他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墙壁的颤动愈发明显,终于引起了凌耀鲁的注意。

凌耀鲁想起了他逃离张天晴的桎梏前看到的那诡异一幕。

诡异的肉芽、行动迅速的触手。

“不好,琪琪你快跑。”

凌耀鲁赶忙先推开怀中的妹妹。

之后,他自己才翻滚着拉开了与墙壁的距离。

“哥哥,你怎么了?”

凌耀琪迷茫地问道。

“墙壁里有危险的东西。”

凌耀鲁警惕地环顾四周:“总之,琪琪,你注意不要靠到墙壁。墙壁里有怪物。”

“嗯。”

在兄妹俩的注视下,角落里的墙面翻腾了几下,又像是筋疲力竭一般,放弃了挣扎。

米白色的墙面,再次恢复平坦。

凌耀鲁大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随即转向凌耀琪,关切地问道:“琪琪,你没事吧?”

凌耀琪低着头,将嘲弄的笑容隐去,用柔软的声音答道:“没事的,哥哥。”

地下室,黑猫依旧窝在架子上,一双血色的猫瞳紧盯着角落里的尸块。

凌耀琪的头颅被邢斯曼随手扔在地上,皮开肉绽,沾满了尘土。

凌乱的躯干少了一块。

随意摆放的四肢少了一只手。

突然,凌耀琪的头颅再次流出了血泪。

“哥哥,哥哥……”

被豁开的嘴唇颤动着。

破碎凄切的声音从距离头颅半米远处的喉咙中挤出。

“他是假的,不要听他的话。”

黑猫眯了眯眼睛,拱起身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趴回了原处,眯着眼睛,毛茸茸的猫脸上看不出表情。

邢斯炎在旅馆里像只无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

他漫无目的地跑动着,穿过一个又一个住客的身影,没有目标,满心彷徨。

之前内心产生的对邢斯曼的恶意,就像红火蚁一般,啃噬着他的心脏,将致命的毒素注入其中,让他无法逃离,痛不欲生。

邢斯炎觉得之前的自己就像个畜生一般,若无其事,沾沾自喜地凌迟着邢斯曼被强行扭曲的心。

邢斯曼又有什么错?

如果没有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的那二十万,邢家可能早已分崩离析。

邢斯炎设身处地的去想了想。

如果是他,经历了那般种种,该有多么的崩溃。

恐怕就连活下去,都已经用尽全力。

邢斯炎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

这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人,越想越左,越想越左。

到了最后,他竟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鞋袜、每一寸皮肉,都是由自己亲哥哥的血泪交织而成的。

他浑身上下的桩桩件件、他以前那些幼稚的怨怼,都让他难堪到无以复加。

想到这里,邢斯炎愤怒地一拳砸向墙壁。

紧接着,又是一拳。

“呼……”

“嘶……”

背后传来轻轻的浅浅的呼吸声,将邢斯炎从自责当中抽离。

“谁?”

邢斯炎猛然回头,眼神中写满了警惕。

一道黑影立在邢斯炎面前,大大的眼睛中充满了血丝。

那双眼睛极近。

邢斯炎如坠冰窟,全身上下几乎无法动弹。

他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任由自己浑浊的气息喷到黑影脸上。

然而,他却感受不到黑影的一丝气息。

突然,黑影动了。

他的指尖轻轻一点。

无数奇形怪状的记忆,被灌输进了邢斯炎的脑海。

“你想救他吗?”

“你想知道你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吗?”

“他已经杀了两个人,不要让他再继续下去了。”

“一旦他杀了那四个人,他将生生世世变成苍蝇,停留在最肮脏的角落里,万劫不复。”

“至高无上的神明愿意救助他,让他重归圣洁,脱离苦海。”

“获得永生……”

“啊!”

一声尖叫,从邢斯炎的嘴里迸出。

他想迅速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可双腿却不听使唤,一个劲地打摆子。

光怪陆离的画面,被灌入邢斯炎的脑海,让他头疼欲裂。

可当他想要去仔细查看时,每一帧画面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血色的薄纱,让他看不真切。

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直至黑影淡去。

“记住,不能让他杀了那四个人。”

“至高无上的神,会不要有他最圣洁的信徒。”

“斯炎,斯炎你怎么了?”

“你不要吓爸爸呀!”

当邢斯炎再次回过神来时,什么黑影,什么沙哑的声音通通不见了。

面前只剩下老邢关切的脸,以及一声声急切的问询。

“爸爸……”

惊魂未定的邢斯炎喃喃着,在他的鼻尖以及额角,满是虚汗。

他的目光在四周逡巡。

黑影,已然消失无踪。

“你这孩子,在看什么?”

老邢一边用双手按住邢斯炎不停地打着摆子的身体,一边也跟着环视四周,一脸警惕。

“没……没什么。”

邢斯炎深深吸了几口气,勉强稳定了心神。

那让他备受冲击的事实再次涌上心头。

他的亲生父亲,为了那二十万,出卖了他的亲生哥哥。

为此,他的亲生哥哥在病痛与扭曲中挣扎了十多年。

而他的亲生父亲不但不弥补,反而推波助澜。

愤怒,再次遍布了邢斯炎的胸膛。

黑影带来的恐惧,被他抛到了脑后。

“你放开我。”

“你离我远点,你这个畜生!”

邢斯炎重重地甩开老邢固定着他的身体的手。

“畜生”二字一出,不只是老邢,邢斯炎也愣住了。

他向来懂事,对父母也是尊敬有加,何尝对着自己的父亲吐露过这等锐利的字眼。

老邢后退了几步。

似乎是左脚绊到了右脚,老邢一不小心朝后跌倒在地。

猛烈的冲击,带来强烈的痛楚,让老邢的面容扭曲。

但很明显,□□上的痛苦,根本及不上邢炎口中那“畜生”二字给老邢带来的冲击。

老邢挣扎着想要起身。

可他努力了好几次,却还是无法站起来。

似乎邢斯炎的话语,已经卸去了他全身的力气。

邢斯炎见状,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去搀扶老邢。

但步子刚刚迈出去,却又被他立刻收回。

邢斯炎转过头,不去看老邢。

他似乎在忍耐着些什么,身旁捏紧的拳头不住地颤抖。

父子俩对峙了很长的时间。

终于,老邢还是忍不住了。

“唉……”老邢干脆就坐在地上,抱住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是我没用,给人骗了,签下了合同。”

“是我没用,拖累了你们娘仨。”

“说我没用,我当初就该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老邢的话语中满是沮丧。

在这沮丧中,竟还带了些许绝望。

语言里,竟还存了些许死志。

邢斯炎一惊,立马回过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知子莫若父。

老邢眼见自家儿子心软了,赶忙再接再厉。

“那个时候,是我手不够狠,被那个小男孩逼上了绝路。”老邢垂头丧气,“而且,斯炎,你可知道,斯曼的事归根结底是一场意外。”

“就算不发生那些事,斯曼的那里已经毁了,不能当一个完整的男人了。”

“爸爸是想着斯曼那是还是个婴儿,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什么性别意识。既然他不能当一个完整的男人,那么就想办法当一个完整的女人。”

“爸爸也是为了斯曼,为了你,才接受了你严叔叔的提议。”

“他不是什么严叔叔,他是魔鬼。”听到老邢的解释,邢斯炎几乎要出离愤怒了。

他把拳头捏得嘎吱作响,语气森冷:“还有他的老婆,出了这么重大的医疗事故,她不应该为此负责吗?”

“他们凭什么那么道貌岸然地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受害者做实验,依旧享受着他们光鲜亮丽的人生?”

眼看局势渐入佳境,邢斯炎的愤怒被从自己身上,转嫁到了老严夫妻身上,老邢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灰尘,走到邢斯炎的身边。

邢斯炎的身体颤了颤,并没有闪躲。

老邢得寸进尺地拍了拍邢斯炎的肩膀。

“斯炎,你还小,不知道。”

“成年人各有各的苦处,我作为你们的爸爸,只能想尽办法为你们遮风挡雨。”

“可严太太娘家的势力很大,爸爸妈妈根本无法为斯曼讨个公道。”

“……”

随着老邢避重就轻的娓娓叙述,邢斯炎对老严夫妻的憎恶愈发深刻。

在他憎恶老严夫妻的同时,他对自家父亲的愤怒,几乎要被悉数淡化了。

在这时,老邢乘胜追击。

“我们现在一起被困在这个诡异的旅馆里,未来是生是死,还不清楚。”

“但危险往往与机遇并存,如果我们能趁此机会,杀了老严夫妻,也算是为斯曼讨了个公道了。”

邢斯炎一听这话,立即瞪大了眼睛。

虽然他数次愤怒到想要杀人,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自己老实巴交的爸爸嘴里听到杀人二字。

与此同时,他也想到了一个问题。

“那个姓严的畜生,不是已经变成怪物了吗?”

“我们只是普通人,怎么可能杀掉他?”

“其实……”老邢吞吞吐吐地答道:“在我们中间,有人能杀了老严。”

“最近,你没发现斯曼有些异常吗?”

“什么异常?”

邢斯炎反问,异样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斯曼,可能已经变成和老严一样的怪物了。”

“那天你妈妈的反应很古怪。”

“我推测,小贺可能是斯曼杀的。”

“只要斯曼杀了……”

“不行。”邢斯炎立刻跳了起来,打断了老邢的话,“他不能再杀人了。”

“为什么?”

老邢不解。

邢斯炎正想把黑色人影告诉他的一切合盘脱出,可脑海里的一幕却在陡然间变得清晰。

那似乎是一个远古部落,四周是极为高大笔直的树木。

他的父亲,跪在邢斯曼面前,苦苦哀求。

他们俩穿着古怪且质朴的服饰,身后是燃起的火堆。

在远处,是无数赤|身|裸|体的人,脸上都戴着黑猫面具,站在父子俩周围,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

刹那间,一股不妙的预感,阻止了邢斯炎即将要出口的话语。

邢斯炎的沉默,让老邢误以为他刚才的阻止,只是少年人对正义的坚持。

“斯炎,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老邢苦口婆心地劝道,“杀了老严夫妻,不仅是杀了鬼怪,更是为斯曼报仇。”

“只要咱们一家能活着出了这间诡异的旅馆,咱们就前尘尽忘。”

“爸爸会想办法让斯曼恢复男儿身,此后咱们一家就能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邢斯炎摇着头,断然拒绝。

“为什么一定要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