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是哥哥有能力杀掉那些怪物,那么何不让他安安分分地保护着我们,直到离开这里呢?”
听到邢斯炎的这番话,老邢沉默半晌,随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爸爸又何尝不想呢?”
“斯曼先是从小被做了变性手术,从男性变为女性。现在又想让他由女性变回男性,手术何其复杂。”
“请专家做手术是一笔极大的开销,咱们家负担不起。”
邢斯炎像是第一天认识老邢一般,上下打量着他。
这回,轮到了老邢回避邢斯炎的目光。
毕竟,让一个成年男性向自己未成年的儿子坦诚自己的失败与无能,是一件极为难堪的事情。
“咱们家,不是还有房子吗?”邢斯炎轻轻问道,语气无波无澜。
“咱们家的房子虽然破旧、面积不大,但是地段好,应该够哥哥做手术了。”
“那你怎么办?”
老邢的语气中略有些着急。
“我有吃有喝,有手有脚,卖掉房子,我是无所谓的。”
邢斯炎摆摆手。
“可是,你想想,你长大以后还得结婚。”
“现在房价那么高,没有房子,哪有姑娘会跟你?”
“那就不结婚。”
“有多少能力干多大的事情,像我们家这种情况,人家好好的女生跟了我也是造孽。”
“不行!”老邢脱口而出,语气激烈,“斯炎,你怎么能这么想?”
“爸爸只有你这么个儿子,你是我们老邢家的根,你怎么能想着不结婚?”
随着老邢上下嘴皮子的碰撞,一个字接一个字的,从老邢口中迸出。
邢斯炎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奇怪。
明明自家父亲口中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清楚,并理解其中的意思。
怎么他们组合在一起,他就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呢?
“斯炎,你可不能有这种想法。”
“斯曼已经毁了,就算再做变性手术,也没有生育能力,是指望不上的,爸爸只剩下你了。”
“爸爸累死累活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你,为了咱们老邢家的根啊!”
“再说了,你以为老严那四个人是什么好货色?”
“他们余氏私立医院背地里拿人做实验,每年都要死无辜的平民百姓。”
邢斯炎的身子颤了颤,无力地撞到墙上。
天际间所有的声音全部在此时隐遁了,在他的耳畔,只剩下自家父亲喋喋不休地劝导。
字字句句,炸得他脑内轰轰作响。
“男子汉应该不拘小节,敢作敢为。”
“斯炎,爸爸今天就跟你实话实说吧!”
“只要我们想办法一起鼓动斯曼,先问出他们的账号密码,再杀了老严夫妻,钱就不成问题。”
“到时候,我们就给斯曼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材料,让他最大程度上恢复男|性|功|能。”
“剩下的钱,爸爸就给你买一个最好的婚房。大平层,装修随你心意。”
“至于爸爸妈妈的这套房子,就归斯曼了,你也不要因为以往的惯性思维,跟斯曼去抢。”
“……”
“这些事,你为什么不和妈妈说呢?”
“你和妈妈一起劝,成功的概率不是更高吗?”
“呃……”老邢一时语塞,“你知道的,女人家就是比较感性,不顾大局。我们男人自然要挑起大梁。”
“你妈妈不会同意的,那么咱们爷俩就要担起家庭的责任来。”
邢斯炎听到这话,只剩下惨淡一笑。
之前他所认为的重女轻男,都是一场笑话。
什么衣裙首饰,什么奢侈品护肤品,哪有房子值钱。
现在,邢斯炎知道父亲在眼中最看重的是他这个儿子。
只是,他明明身为利益既得者,怎么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开心呢?
在距离这对父子的不远处,凌耀鲁捂住自己的嘴,屏息凝神。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害怕的事情,成了现实。
对老邢一家的愧疚,很快就被担忧冲淡,消失殆尽。
凌耀鲁忧心忡忡。
一旦邢家人知道自己就是当年那个小男孩,妹妹就是当年那个小盲女,他们会怎么办?
他们,会想要杀了自己和妹妹吗?
不!
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被凌耀鲁珍而重之地圈在怀里的凌耀琪低着头,神色莫名。
在她的身后,墙体翻涌。
一颗柔软的肉芽破墙而出,却又迅速被凌耀琪按回。
另一头,邢斯曼并没有去追逐那对父子的脚步。
他慢悠悠地走在走廊上。
发泡的橡胶鞋底与厚重的木板接触,落地无声。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走廊的末端,看到了小裴。
不是在旅馆里,而是在旅馆外。
小裴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窗外。
在邢斯曼的眼神投到她身上时,她的眼神也直勾勾地投到了邢斯曼身上。
“大人……”
小裴语带犹疑,面容苦涩。
“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
“可……”
小裴吞吞吐吐。
终于,她下定了决心,说出来那句话:“您是来杀了我的吗?”
“就像以前那样。”
邢斯曼不语。
只是他的神色说明了一切。
“我看到了我的命运,背叛你是我的错,为了弥补这个错误,我甘愿付出生命,但是请您姑且让我再活一会儿。”
“我想去问问她,为什么每一回,她都要杀了我。”
“求您了!”
邢斯曼意味深长地盯了她许久,方才转过身,缓步离去。
待到邢斯曼的身影彻底消失时,小裴方才脚尖轻轻一点,翻进了旅馆里。
她的指尖、手臂,早已失去了之前的伤痕,光滑如初。
再次进入旅馆后,她抬起头,透过木板,透过建材,痴痴地看向旅馆的某一处。
如果活着不能在一起,那就一起死去吧!
就算这回是轮回的尽头,只要有她陪着,她也甘之如饴。
崔慎薇呆坐在前台,没有注意到一楼走廊上一闪而过的小裴,更没有注意到小裴手上不翼而飞的伤口。
昨晚加上今天发生的事情对她的冲击太大,让她罕见地在工作中频频走神。
“老板,退房。”
“老板,老板……”
住客不耐烦的催促声,唤回了崔慎薇神游天外的思绪。
“哦,好的,请先把钥匙放在台面上。”
回过神来的崔慎薇立刻开始忙碌起来,收钥匙,退房登记,一气呵成。
崔慎薇麻利的动作,让对方不耐烦的脸色稍稍缓和。
随即,她看到了前台上趴着的黑猫。
“老板,你这猫不错呀,皮毛油光水滑的。”
面对住客的赞美,崔慎薇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还好,也就一般般。”
听到崔慎薇搪塞的话,黑猫猫脸一皱,一爪子拍在了崔慎薇的手背上。
送走了住客之后,崔慎薇像是漏了气的气球一般,再次趴在了桌上。
一人一猫,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崔慎薇率先别开了目光。
因为早年的经历,她一直对这些神神怪怪之事,颇为避讳。
没想到这只黑猫的出现,将她的平静生活,彻底打破了。
“唉……”
崔慎薇长长地叹了口气。
随着崔慎薇的叹气,黑猫用两只前爪捧着自己的脸,揉了揉,上演了一出猫猫洗脸,试图吸引崔慎薇的注意力。
看着黑猫能萌化人心的举动,又想想黑猫的实质,崔慎薇心头的压力不增反减。
这只黑猫究竟是敌是友还未可知。
既然自己已经身处于危险之中,她就不应该拖别人下水。
崔慎薇仔细忖度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阿霄只是个普通人,她不能拖他下水。
趁着感情还没有深到非君不可的地步,还是,分手吧!
黑猫像是捕捉到了崔慎薇的想法,整只猫先是一僵,随后又露出一丝奸笑。
它知道那小子是不可能离开旅馆的。
但那小子手足无措的样子,它挺喜欢看的。
至于那些人……
阿季的预料是错误的。
有着诸多感情的牵绊,那些人怎么还会顾得上自己的任务呢?
毕竟,在那些人眼里,爱似乎比永生更重要。
的确,在老严眼中,爱比永生更加重要。
杀了旅馆老板?
获取永生?
这些,哪有她重要?
折磨她,看着她陷入到无尽的痛苦之中,让老严身心舒畅。
刚刚经历了一番深入交谈,或真或假的“真相”,被老严一一呈现到了严太太面前。
“不,不会的。”
严太太拼命摇头,泪流满面:“你胡说,那些都不是真的。”
“她英年早逝,并没有利用我。”
“我们是相爱的。”
“如果没有你,我们现在已经去国外结婚了,一切都会好好的。”
与老严的结婚,只是利益为之。
与小裴的相爱,只是阴错阳差。
只有那早逝的青涩恋情,珍藏于她的心底。
每一丝甘甜与苦涩,在时光的发酵下,显得尤为珍贵。
看着这个一次又一次背叛了他的女人,在他的言语中陷入绝望。
老严陷入了无尽的快感之中。
比与女性的深入交流更加畅快。
心理上的快感,让老严获得了无限的满足。
老严步步紧逼。
“一次又一次,你都被他所蒙蔽。”
“他是部族的大巫,沟通着神明,掌握着部族的生死。”
“他怎么会看上你这个平平无奇的女人?”
老严脱口而出的话语,反而让严太太重归平静。
部族、大巫、神明……
这些都是什么跟什么?
现在的老严,还是老严吗?
或许真正的老严已经死了,现在的老严,只是一直披着老严的皮的怪物。
想通了以后,严太太冷静下来。
她一边继续与老严虚与委蛇,一边徐徐后退。
尽管知道逃离老严掌控的希望微乎其微,严太太还是想要试一试。
这样严太太退一步,老严就进一步。
两个人陷入了你进我退的死循环。
终于,严太太退到了二楼楼梯口。
曾经,就在这里,她还为他们三人即将杀害旅馆老板而忐忑。
再回首,曾经忐忑的自己已经变得面容模糊,一如曾经那个清纯懵懂的自己。
想到这里,严太太自嘲一笑。
或许,这就是因果报应吧!
自从她帮助那些代|孕女孩接生,自从她对父母做下的孽债视而不见,自从她在邢太太的肚皮上划下那一刀。
一切,皆以注定。
也许初恋的早逝,也是因为自己造孽太多,不配得到幸福。
她,是个该死之人。
或许,现在就这样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嗤。”
一道细微的声响过后,严太太只觉得心口冰凉。
严太太回头一看。
炽热的鲜血,奔流向下,染红了对方光洁的手指。
是小裴。
小裴朝着她清浅一笑,一如初见。
“严女士,我们要在一起,永远永远。”
“哪怕死去。”
严太太的喉咙微微颤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但大股大股的鲜血涌入喉间,吞没了最后的字字句句。
在弥留之际,她看到了她的爱人。
不是老严,不是小裴,而是她那个刻骨铭心的初恋。
想对老严和小裴说的字字句句,悉数消散。
她用尽全力,想要喊出她的名字:“余……”
听到一个余字,小裴的表情似哭似笑。
她为了她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了所有,却活像个笑话。
她所在意的人,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巫。
哪怕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老严始料未及。
老严的眼睛陡然瞪大。
“小裴,你敢!”
“不……不会的!”
暴怒的老严几乎是在顷刻之间扑到严太太身前,想要将她拉入怀中。
同时,他劈手抓向小裴,想要置她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