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原身记忆有限,并不太清楚对方是和父母相处时的态度,拿捏不出合适的口吻。
一封信写了两三个小时,地上多了好几个揉皱了的纸团,信纸上只有寥寥两行。
阮青心情烦躁,咬着钢笔苦大仇深,连陆向北什么喊她都没听见。
陆向北进门时没看见妻子,叫了也没人回应。
他走了几个房间,才在右边没人住的屋子里找到人。
这屋子没摆什么家具,一般用来装杂物和洗澡,现在有了洗澡间,也只剩下装杂物的功能。
不大的房间里,摆了好几袋阮青带过来的行李,还有晒好的笋干。
阮青就坐在屋子中间的地上,用椅子当桌面,椅子上摊着一沓信纸,地上散落着好几个纸团。
看这模样,就知道信写得非常不顺利。
陆向北捡起地上的纸团摊开,信纸上的字迹清秀干净,格式也没问题,开头的问好尽显孺慕之情,再往后就是说自己如今的近况。
这是一封可以当模版的信件,但阮青自己写的时候似乎并不满意,所以越往后字迹越潦草,涂抹也渐渐多起来。
透过信纸,陆向北能看出她当时越来越不耐烦,勉强写了两句,字迹断在穿透纸背的一点上。
后来的事情,看这满地的纸团就知道了。
他看信的时候,坐在地上的人叹了口气,显然又有些写不下去。
长时间的枯坐让阮青心情不佳,几次想要撕下信纸发泄,又勉强让自己平静下去。
那信纸上有大片涂抹,折痕明显,显然是又写废了。
眼见对方撑不下去,一把撕下信纸揉成团。陆向北走向前一步,发出声音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
阮青一愣:“你回来啦。”
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见到陆向北拿在手里的信纸,表情微僵:“没什么好看的。”
说着伸手抓过来,陆向北没阻拦,任由她把信纸抽走。
阮青抽走信,又把地上的纸团捡起来,全部摊开堆在一起,不打算再继续:“吃饭去吧,我都饿了。”
陆向北沉默地点头。
写废了的信纸被阮青送到厨房,准备做往后点火的燃料。
从厨房出来,她已经收拾好心情,恢复平日的模样,言笑晏晏。
陆向北往常很喜欢看她笑,今天面对妻子的笑脸,却有点说不出的烦闷。
他能看出来阮青并不是真的如表现出的那样若无其事,想知道她到底在苦恼什么,可对方却并没有与他诉说的打算。
这让陆向北感觉自己在被她排斥,隔着很远的距离。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吃完饭,阮青说去烧水洗澡。
陆向北跟进去,看她平静地点燃信纸,终于开口问:“在烦心?”
阮青愣了下,点燃的信纸差点烧到手。
她吸了口气,把信纸扔进灶膛,盯着火焰嗯了一声。
这个态度有些超出预料,本以为她可能不愿意说。陆向北心情高昂了些,继续问:“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
阮青往灶膛里塞了根细柴,手心托着下巴:“我不知道要跟爸妈写什么。”
陆向北极少与父亲通信,也不能理解这种烦恼,但他希望自己能为妻子做点事,苦思一会,提出个并不太靠谱的建议:“我帮你?”
阮青本来想拒绝,可想了想,又觉得这个提议可行。
她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里,因为清楚自己对阮教授夫妻没有感情,生怕在写信的时候体现出来,于是越是想营造出思念亲切的氛围,就越是怀疑装出来的亲近会被人看出来。
如果这时候还能有其他人的信作对比,自己应当让心里有个底吧。
“好啊。”
阮青点头:“你给你父亲写吧。”
陆向北愣了愣:“给我父亲?”
“对。”
阮青催他:“你快去吧,过一会天要黑了。”
陆向北满头雾水,他其实并不打算给父亲写信,就像那边寄东西也没有只言片语一样。
不过他不写信只是觉得没必要,倒不是说有多反感。对阮青提出的要求也不会反对,应了声便回房间写信。
当兵的人对写报告都不陌生,小到电影观后感,大到对国家各项政策的解读。
陆向北写得多,落笔飞速。等阮青洗完澡回来,他已经快写完了。
她走到书桌旁,探身看了看。陆向北也没有藏的意思,加快速度写完结尾,在信纸底下留下落款。
“这就结束了?”
阮青惊讶。
“嗯。”
陆向北拧起钢笔,拿起信纸问:“要看?”
阮青说:“好哦。”
信不长,只有一页纸,阮青看了两行,觉得眼睛疼。
相比家书,这封信更像是一封工作生活报告,一板一眼毫无感情。
完全没有借鉴作用。
她揉着脑袋把信还回去。陆向北问:“看完了?”
“不看了。”
阮青说。
虽然没办法借鉴,但陆向北写的家书,却有另一方面增进信心的作用。阮青回忆之前写过的文字,对比陆向北的那些,只觉得感情充沛到快要从纸上跃出来。
完全不需要怀疑。
她心中大定,赶走陆向北,提笔开始写家书。
本就构思了许久,破除所有的不自信后,落笔几乎不用停顿。
外面天色渐暗,陆向北点燃蜡烛。
蜡烛的光比煤油灯的要亮一些,而且没有烟,不熏眼睛,但价格比较贵,所以家里只备了两只应急。
蜡烛烧到末段,阮青写到最后一行。
她吹干纸上的字迹,拿起通读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不大放心,又让陆向北看看。
“怎么样?”
陆向北点头:“比我的好。”
这不是当然的?阮青默默想,她就算闭着眼睛,也不可能把家书写成述职报告啊。
也不知道那未见面的公公看到他写的信后会不会胃疼。
阮青有些恶意,站在她的角度,很难对陆父产生好感。
不过她也不想陆向北和父亲关系更远,所以还是问了句:“你那个信,要不要再润色一下?”
“不用。”陆向北说:“没这个必要。”
他父亲是个大忙人,估计收到信也没空看。
蜡烛燃尽,烛芯挣扎着冒出最后一点火光,随后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