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他就是在这码头附近,撞见一位绣娘做活计,十分好手艺。他突发奇想,请那位绣娘绣了一幅手帕。
绣娘笑问:“不知哪位娘子,喜欢手帕上有个睚眦?”他笑而不语。
那个女人来作客时,看着他给的手帕也不语,过了片刻才说:“这是睚眦。”
“当然。是不是栩栩如生?”
“你认为,我很好斗?”她问道。
杜西洲忍不住微笑起来。
那是个沉默的女人,江湖上人人都说,那女人孤僻不群,难以揣摩。然而她其实是个好相处的人,杜西洲从认识她起,就没见过她发脾气,她很耐心,有时她避开一场纷争,对方甚至不知道,他们究竟惹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她心情好的时候其实很多,她来拜访时,只要买一尾好鱼,她就会高兴。她高兴的时候,不拿筷子的那只手,指尖会不经意放在桌面上,轮流无声地敲击。
杜西洲经常想起那个女人。
她是一个他尊重的人,他心中十分在意这种尊重。她也是一个他所佩服的人,他知道,当她看着他时,这种佩服一样存在,所以他很满意。
她是一个不能失去的朋友。
江湖路远,失去太容易了。
杜西洲望着由北而来的船。酒铺的老掌柜这时送上酒来。
“咦,你今天又来了?”老掌柜说。
“我不能来?”
“杜先生大前天来过,前天来过,昨天也来过——怎么回事,这几天酒瘾很大啊。”
“借酒消愁,消不掉,就只好天天来了。”
老掌柜奇道:“你有什么愁,这么难消?”
杜西洲叹了口气,“人生在世,苦比甜多。”
老掌柜说:“我看,杜先生的眼睛,一刻钟里倒有一刻半钟盯着河上的船,我看不是苦多,是甜一直没来,什么时候等到了那个甜,苦也就没有了。”
杜西洲的视线从船移向他,老掌柜知道这意思是嫌他话多,放下酒摇头走了。
老掌柜四面忙了一会,忽然发现,那张桌子上酒还在,桌边的人不见了。老掌柜大奇,各处张了一阵,没有张到。偶一抬头,老掌柜见外面道路上,杜西洲微笑着徐徐经过,杜西洲当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个老头子,他身边有一个女人。
老掌柜又摇摇头,甜来了,明天的酒钱赚不到了。
来钱塘的船上,船家笑道:“原来娘子竟和陈帮主交情这么深?我要早知道,那天哪里好收你的船钱?”
“我们交情并不深。”
“娘子真是客气!”船家笑了起来,“陈帮主和他家娘子亲自送你上的船!你可知道,这些年来,值得陈帮主亲自送的人,越来越少了。你是他们的老朋友?”
且惜愁没有回答。船家见多识广,也不再问。
抬头看去,钱塘不远了。他们已经从一座繁荣的城,到了另一座繁荣的城。一样熙攘的码头,一样如织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