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邢太太笑着对他说:“看来我女儿更喜欢和你呆在一起。”
他受宠若惊,慌忙低头,脸上发烧,说,按经上说,主的子民都是相爱的。
“是么,”她像是要拆穿他,弄得他惊慌失措,危急时刻,又转而一笑,才发现原来不过是有意吓吓他。他相信邢太太是对自己了若指掌的,却也有心保护他。“总有一天你会懂,这里面的美,Giuseppe。”
但要到很久以后,他才会明白,她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来民国第二年秋,他们作为这小城里第一批传教士的工作渐渐繁重起来。大城市里不肯派人手,他们只好统统揽到自己肩上。除了日常的主祷弥撒,联络兄弟教会以外,迫于时局,教会必须听命于政府。使馆高层里的意大利人不少,但真正虔诚的寥寥无几,反而对传教带了些须轻蔑和歧视,想是觉得他们落后得可笑;民国人则是从一开始就排斥他们,对好心往往抱以白眼。他逐渐明白他们处在夹缝的地位,艰难求生。修士们以慈善医院服务为名义,兼顾使馆情报的不占少数,时而有谈判的,做个外交官的陪衬,毕竟和神学沾边,理由无论如何也显得更冠冕堂皇。而他们大多数又以为民国人因为拒领福音而应如索多玛城般该遭毁灭,心安理得地对战乱视而不见。他只有极力回避这些,夜夜祈祷更加恳切。
唯一的片刻安宁,是在安息日时见到小雅母女。
邢太太说:“这不过是轮回到达尽头时的先兆,而后一切毁灭,再重生。这虽是佛教里的说法,可我觉得合适。所有的迟早都会好起来。”
他笑笑,有些疲倦地说,我相信您的预言能力,但您知道还有多久?
她笑而不答,暗示一下女儿。小雅昂起脸说:“很快。”
然而动乱最严重的时候,他连这一片刻都失去了。
虽然他厌恶社交和政治,而且神父也知道并时时替他找借口推脱。但在使馆的强势下他还是不得不违心去做翻译,有时整天都回不了礼拜堂,除了彻夜不眠,就是饥饿。现世上民间的反抗势力又猛增,礼拜堂已经被劫过好几次,有组织所为也有乌合之众,图私利的更是多,根本谈不上正义性。一日他回去时,神父都在上午的暴动里受了伤。他什么都问不出口,只能默默地在胸口上划一个十字,心照不宣,他知道他们必须要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