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炼狱记 维也纳的猫 1639 字 2024-03-16

小雅说:“Giuseppe,我们有关对方的事情,互相不知道的还很多。”

他原来不知道,邢家从清末就是等级森严的府第,靠港口贸易起家,和各派军阀都有私交,因此得以巩固成少数幸存的大户人家之一。只是从小雅父亲一代,败家风气才开始逐渐盛行。小雅的父亲是独子,又挥霍无度,尽爱纸醉金迷花天酒地,而后又野心勃勃地参政,但资本不足,又没有才华,且手段做得不彻底,空背一身骂名,让邢家颜面扫地。正眼下形式动荡,风雨二十几年,年轻时的风流倜傥已是昨日,邢老爷在自己家祖上的牌位前哭过后,决定娶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太过稳妥日子。最后选中的小雅的母亲,刚满十九岁的年华,到邢家时,就把命运交到了一幢除了往昔别无其他的摇摇欲坠的老屋里。

他听了,不免想起邢太太那张冷面。不知刚出嫁时,是否也曾有少女的悲欢。只是后来,逐渐打磨成坚韧的石雕。但不如此,她又该怎样活过来呢?

他觉得彻骨的悲凉。

邢老爷过五十得了小雅一个女儿,先前还有上任去世的太太留下的长子。虽不同母,但兄妹还是手足情深。后来大少爷留学归来,因为厌恶父亲的顽固守旧,与邢老爷之间逐渐产生裂痕,像是踩着不稳定的火药包,终于在终身大事上和父亲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和恋人连夜驱车逃出城的路上被政府军队当作暴民枪杀。小雅从此对父亲记恨在心,只是不敢说。邢太太虽然不动声色,却也越发频繁地公开反抗老爷的专政。所幸的是家庭的需要在战局压迫下显得格外重要,才勉强把他们系在一起没有破裂掉。

小雅说:“有时我会觉得害怕,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一切都是抽象的,假的。我总是可以预先看到它们凋零消失的样子,却无力改变。像灵肉剥离,你明白吗?我的灵魂不属于现世,只是身体还在。”

所以我妈妈说,我们要去信仰一门宗教,找一个解释和安慰。

我妈妈。她有那么多的秘密,连我都看不透。我有时很怕她,但我也爱她。我太像她了,有时我想,世上不会再有我们这么相像的母女……

小雅确实像她母亲。长得神经质的手指,直发,眼里带点婴儿蓝。另外,她们有预言的能力。看上去单纯直白的人,背后是苍凉的眼泪。落差之大,他跌进去,半天缓不过神来。

小雅说:“Giuseppe,来听听你的故事吧。”

他像是为了补救什么不停地说,桃花源归来人似的极力要说服小雅相信。他故乡的长云,河流,牧羊人。他们坚持的信仰。她虽笑他奇怪的汉语,眼神却也专注而且渴慕,引得他自豪。他耗尽了所有的词,终于安全地把她领回礼拜堂。夏日已将近了尾声,黄昏的光线被拉长了打在地上,钟楼投下鸟翼般的影子。晚祷声响起,有微微的凉意,空气里有石榴花的气味,让人沉醉。小雅说:“Giuseppe,你的沉默让我觉得安稳,而这却是我在家里得不到的。感谢你。”然后她踮起脚来,吻他的右颊。她说:“愿上帝保佑你。”对他一个赐福的吻,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里,幸福得微漠而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