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叔夜闻言,有些惊讶的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小女娃,点下头,眼神清明的爽朗应道:“女郎放心,我与你的外祖和舅父是旧识,我定会去拜访他们,更会记得代你问候一番的。”贾濬退后叩头感谢。
嵇叔夜抚了抚手中琴,沉寂片刻后,开始弹奏。庄子上有位年长的琴师,贾褒贾濬倒是跟着学了几年。只是贾濬贪玩,不常练习,祖母也没有强加约束,琴技一直平平。听着刑台上的琴声,贾濬真心觉得自己辜负了阿母留下的好琴,暗下决心,日后定要勤加练习才行。
刑台上,一曲终。贾濬的视线突然被一片青色遮住,随着人群的惊叫和哀嚎,行刑结束。贾濬被耳边的惊呼和呐喊声震慑住,久久不能回神。谢衡将衣袖从贾濬眼前挪开时,嵇叔夜的尸首已被其家人收走了。
谢衡打量贾濬片刻后问道:“你可是贾府许给了舞阳侯的那位小姑子?”贾濬注视着眼前俊美英武的小郎,不答反问:“你怎知我姓贾?你认识舞阳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谢衡看着贾濬眼底的急切,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简单的回道:“你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少时就知道你的外祖和舅父。至于舞阳侯嘛,他和你一样,是个善良的人。”
谢衡转身欲走,眼神瞟到刑台上一角的琴,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又折返回来郑重的对贾濬作揖道:“在下谢衡,家住吉迁里,是太学院学生。今日借小姑子琴一用,五日后定当送还贵府。”也不等贾濬答应,也不给贾濬拒绝的机会。谢衡步上刑台,脱下外袍裹起琴,抱着就走了。
刚刚行刑的时候,大概是出于贾濬借琴的举动,谢衡对身高不足自己胸口的贾濬,发了善心。担心这个豆大的小姑子被砍头惊着,适时的遮住了贾濬的视线,顺带着也遮住了跟随她的青田的视线。由于青田位置稍远,谢衡费了些力气才勉强遮住她的视线,由于青田挣扎了几下,谢衡当时不得不加大几分力道。
听见有人要借主子的琴,青田揉着被捂的发花的眼,焦急的说道:“主子,你虽然琴技不怎么样,但那是夫人留给你的,你平日里多宝贝呀?现在就这么借给他了?”说完青田转移依旧模糊的视线,望向谢衡抱琴跑远的身影愤愤的说道:“主子,你看他溜得多快。三步并两步,不像是借琴,反倒像是抢了琴一般。”
贾濬才从刚刚的震撼中回过神,又气又无奈的问:“那人要是有心抢琴,就凭咱俩能追上吗?追上了能抢过吗?”谢衡拿走的古琴也不见得值几个钱,但那是贾濬生母的旧物,无论如何也不能丢,贾濬心里也急。可是人都跑没影了,她急也不是办法。
不是对手
贾濬郁闷的嘟着嘴,欲转身寻自己马车,一个少年郎的声音响起:“多谢!”贾濬闻声望去,是刚刚不远处哭的伤心的少年郎,这会儿他已经停止了哭泣,只是一脸伤心的站着,向贾濬行了一礼后,转身扶着一位同样伤心的妇人离开了。
目视着少年和妇人走远,被谢得一头雾水的贾濬也不再耽搁,只当他们也是敬仰那位嵇先生的百姓,带着青田转身往自己马车处行去。
车夫通报贾充自家小姑子去观斩,挤进人群寻不见了,贾充命其在原地守候,车夫就跑回了马车上等着。贾濬回来还好,贾濬若是回不来,自己怕是也不用回贾府了。见到自家小姑子回来,车夫喜悦的跳下马车相迎。
回了贾府,贾濬自然是被祖母一通询问,贾濬如实禀告,柳氏得知嵇叔夜被斩,也是神色黯然,良久不语。柳氏没把贾濬借琴给嵇叔夜的事放心上,贾充沉思片刻,也没有多言。
可是坐在贾充下首的郭槐(字媛韶),不顾贾充、柳氏等人长途跋涉,时至傍晚尚未用膳的饥饿与疲劳。压着心中对柳氏以及贾褒贾濬姐妹的不喜,冷清的说道:“母亲久居襄陵,对京都的事态不了解。这个嵇叔夜,疯言疯语搅乱时政,多次违逆朝廷。如今被斩,着实是他咎由自取。这京都的人,深怕自己被朝廷视作他的同流,都躲得远远的,谁敢与他亲近?”
柳氏闻言,头也不抬的打断郭槐,淡淡道:“正是这话,我带着孩子们久居襄陵,十来年未归了。襄陵那乡野之地,消息闭塞,对京都之事闻所未闻。所谓不知者不罪,哪个来和我们这几个乡野村人计较,那可真是没眼界没度量的小人了。”
郭槐未曾听出柳氏言语中的暗讽,压抑着心中的不耐烦继续说道:“外面的人可不知道母亲带着她们姐妹,在襄陵生活这么许多年。亦不知道母亲和她们姐妹,竟然连嵇叔夜的事迹都未曾听闻。如今我们贾家的小姑子,在大庭广众下,于刑台前献琴嵇叔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贾家的家主与嵇叔夜交好,世人会怎么议论郎君呀?朝堂上那些个黑心肝的,还不知道背后怎么诋毁呢。丰儿年幼,不懂事,为免将来给家族带来大祸,我们应该严加管教才是。”
听郭槐这话,是想在她们祖孙三人进贾府的第一天,狠狠的责罚贾濬,来给她们祖孙一个大大的下马威呀。柳氏心中暗恨,面上却不动声色,清冷淡然的笑道:“哈哈,我老婆子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在庄子上生活了十来年。不曾听闻嵇叔夜,更不晓得关于嵇叔夜的事迹。如你所言,京城中能有谁知道我们这些?看来有必要在洛阳传扬一番了。既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的郎君去办吧。”
将生母与原配之女,排挤到乡下庄子,一住十年。这样的话传出去,那就是实打实的不孝不仁。这么大的罪名,郭槐背得起,贾充可背不起。听了柳氏的话,贾充怒视郭槐,暗示她赶紧闭嘴。
被郭槐无视后,贾充压抑着心中气恼,立即起身作揖,挡在郭槐继续说蠢话前,满脸愧疚的向柳氏赔罪道:“媛韶失礼无状,请母亲息怒。丰儿献琴,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她还不过是个孩子,谁人会与她计较呢。再者,就算有人说闲话,还有我这个做父亲的给她撑腰呢。”
从襄陵到洛阳,也算是长途跋涉了。虽然贾充顾及柳氏年迈,刻意放慢了行程。这一路上也折腾了小半月,柳氏着实疲惫。家庭失和,是家族兴旺的大忌。柳氏顾及大体,摆摆手,不欲多做计较。
贾褒贾濬姐妹和自己在乡下生活多年,秉性质朴纯良,柳氏担心郭槐暗地里欺负她们,便对贾充吩咐道:“我看你这府里,也没几处收拾得当的院子。荃儿和丰儿,就赞住我院子里吧,我习惯了她们陪伴,她们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也好看顾。”
贾充离开前就命人给贾褒姐妹准备了院子,贾充欲开口说明,柳氏连忙摆手,示意贾充不必多言,道:“我院子里的人,都是我用惯了的,不必置换,不够我会找你填。我年纪大了,如今身上疲乏,需要静养些日子,你们也不必时常请安,有事我自然派人知会。”
贾充点头道:“谨遵母亲安排,儿子这就命人摆宴,为母亲和孩子们接风。”柳氏将贾充愧疚不安的眼神,郭槐手扶发钗的无所适从,尽收眼底。心下明白,这是郭槐根本没有听从贾充的安排,准备接风宴。
不愿儿子为难的柳氏,淡淡的拒绝道:“不必了,车马劳顿,你身上也不轻快,赶紧回去歇着吧。”贾充顺从的行礼离开,低声呵斥着郭槐道:“还不快走,杵在这里是要伺候母亲洗脚吗?”郭槐闻言,恶狠狠的白了贾充一眼,碎步紧跟贾充出了柳氏的院子。
柳氏虽然对贾充的行事作风不喜,但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自己儿子做的不好不对,她会教导劝诫。自己儿子受累为难,她也是会关怀理解的。
贾充接柳氏祖孙,一路上风尘仆仆,母亲记挂在心,可郭槐却无半丝关怀。何况,郭槐这个蠢妇,竟然想让自己背上不孝的骂名。这个时代,对男人十分宽宥。家中可以三妻四妾,家外可以争名逐利,但唯独孝道不可逆。管你平头百姓还是天王老子,只要世人说你不孝,你就没有活路。嵇叔夜被斩的起因,就是他朋友吕安的‘不孝。
贾充越想越气,没有好脸色的甩着袖子,快步走在前面。郭槐脚步轻慢,见贾充给她臭脸不理会她,便大声呵斥道:“我一心为贾家,就算我思虑不周,也不至于你这样给我摆脸色。”见贾充依旧不理会她,郭槐有些气极的喊道:“贾公闾,我有了,你最好别惹我不开心。我最近嗜酸,这一胎,保不齐就是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