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洛轻轻舒了口气,终于有余裕道:“‘世是非处求其道,材不才间渡此生。’这是师父说过的。我曾以为师父是个通达的人。”

寒山稳稳落下一子,他摇头长叹道:“江山信美非吾土,飘泊栖迟近百年。”

北洛无言以对,只是低头落子。

黑棋布局已成,白子虽从断处得片刻生机,终归还是下风。

第一百六十手,北洛隐忍许久,终于等到时机,一手有如神助,白子凌空突入黑阵,绝妙至极。

棋盘上霎时杀机四伏,惊天动地。

寒山一愣,沉思良久才在紧邻第一百六十手的地方落下一子,企图扼杀其气焰。

然而北洛久经蓄锐才终于等来的胜负手又岂会轻易颠覆,随后双方就盘上依旧残留的无数官子展开厮杀,及至夜半掌灯,白子第二百五十二手收官,仅胜出两目,不可谓不凶险。

北洛猛然抬眼,语速急切:“世间已得太平,师父心中不平又从何处来?”

寒山漠然道:“魏明不义之战,天下易姓,黎民流离、百万冤魂无所安身,何处是太平?”

“如今四荒安稳,万民居业,何处不太平?”北洛反问,他不觉攥紧手中棋子,失望道,“师父,您所说的境况已经过去近一个甲子了。”

先贤曾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寒山慨然太息,他如何承认这个让他的弟弟愤然殉身的太平?

“北洛……”师父低声道,他伸出手去,将棋盘重新整零,“为师再与你下最后一盘棋。”

以天下为棋盘,苍生作棋子。

北洛未下山前,师徒曾在终南山的草庐里有过一次类似的推演,寒山用棋局给北洛指点天下大势。彼时北洛扮演胡辽一方的异族,寒山则执白棋守中原。

如今寒山执黑作胡辽,北洛执白为大明。

在这场无第三人知晓的惊心动魄的推演中,寒山先以极大魄力用三十万骑兵拼去大明号称雄冠天下的辟邪铁蹄,逼迫阳关以北之要地陷入胶着之态,而失去骑兵机动的阳关城从地位关键的防守重镇沦为天下格局动荡的看客。

最后的胜负手则在雁门关。

而辽国甚至不需真正出兵,只要维持对燕云十六州的压力就能让大明感到骨鲠在喉。

唯一的问题是,西胡何时拿得出如此数目的军队?

“如今这胡辽二地内聚集了无数当年北奔过去的大魏遗民,纵然已经三代,对王家难说痛恨到恨不得饮血啖肉,起码若有机会南下,他们相比会很乐意夺回曾经失去的一切。”

寒山轻轻放下最后一枚棋子,一子定乾坤。

“现在你凭什么觉得,他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