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笑意顿去,他低头凝视桌上残局,半晌后长叹道:“皇上昔日令我归田,我笑之、你愤之。城破那日你以身殉国,我愤之、你笑之。”

他接着低声喃喃地说:“青史里只载了你一句话,我替你愤之!”

“你向来不满我只做个谋臣,你说吾辈读书人当生前为太傅,死后谥文正。

你的弟子死了,我又帮你收了一个。我把他作皇帝培养,他却只想做个游侠。这孩子生性良善,这条路对他或许艰难了些。后来我烦了,把他赶出山,他却转眼就到了天鹿城、裂土封王,我心想这莫不是天意……

你本该成为最年轻的一代帝师,这是史书欠你的。”

寒山先生捻子,听到院内响起一阵马蹄,轻轻一笑,又将棋子投回去了。

片刻后闻得推门声,知是北洛进屋了。

北洛见他师父盘膝坐于窗前,面前仅摆一副棋盘、两篓棋子。

“你来得正好,来谈一手吧。”师父笑道,神色如常,恍惚间让北洛忆起终南往昔,闲看野霁飞鸿尽,不知世上何岁月。他也不曾下山、不必面对与师父反目的境况。

北洛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坐于先生对面。

围棋又称坐隐,下棋时弈者对坐,忘却外物,如隐者遗世。寒山教北洛下棋原本是不堪幼童吵扰,故给他个安静的事做。不料北洛对此颇有天赋,五六岁的年纪就能执子端坐沉思数日,心思沉静得不像个孩子,被寒山笑称棋路未展已先具国手风范。

北洛坐定,垂头看去,见身前摆的是一副白子。

以往都是北洛执黑先手,先手往往占优,所以公平起见,最后点目时会多给白方几目。然而师父的规则却与常俗不同,寒山说他只见世间大不平,不见方圆小不平,故白子占了几目就是几目。

道理无理至极,然而毕竟是给自己吃了个暗亏,给他弟子多一分胜算,北洛往往也乐于从命。

此刻,北洛捻起一枚圆润白子,心知师父这回终于对他平等相待了。

寒山先生执黑先行,第一手三三、随后两手分别落于星和天元。

如此布局从未有之,然而看似冒进,实则熟虑,兵道曾言“以正合,以奇胜”,棋道如是。

北洛神情凝重,几番深思仍无良策可对,纯为招架,于是接连几手落于下风,不觉已露狼狈之态。

师父皱眉,轻轻责怪道:“不像话。”

北洛落子的手一顿,他确实无心对弈,心思驳杂棋路亦乱,白子可谓险象环生。

若是往日,接下来自免不了一番训诫,可今日师父却不发一言,似乎打定主意要与他平等对弈。

北洛低头凝望盘上黑白错落,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一手正捻子作飞鸟状,悬停在棋局上空。不知过去多久,他忽然深吸一口气,猛然落子。

第三十一手断。

棋从断处生。

寒山的手微微一滞,不再落子神速,总需先思考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