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是空白的,掂起来却很厚,他打开,发现里面足足写了七页纸,全部法文,除了开头的称谓……他猛然间心跳加速,暗暗压着信纸,指节泛白,眼睛的余光扫一遍周遭,确认无虞后才开始一字一句地看。

是阿诚的字。是阿诚的信。

他安好无虞,他生活平静。很好,很好。

明楼庆幸自己当时坚持让阿诚先去巴黎,否则,他们不知道要面对怎样的处境,分开是一定的,说不定还性命不保。

他不知道阿诚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他只知道自己和阿诚有着非同一般的默契,如同他听到“法国”、接到信件第一个想到的是阿诚一样,阿诚在巴黎由于某些机缘巧合得知了元葭的消息,写来了这封充满试探的信,却署着布尔热的名字。

他记得阿诚小时候学写字,最先学会的两个字就是“明楼”,他当时听这小家伙口里吐出这两个字,感觉奇妙无比,又似乎有些许尴尬,现在阿诚居然都不怕他了。他抱着小阿诚,手把手教阿诚写“哥哥”,阿诚学会了,立即在“明楼”后面添上“哥哥”二字,眼睛忽闪忽闪着,喜滋滋地展示给明楼看:“明楼。哥哥。”

他考虑到自己作为大哥的尊严,郑重其事地说:“以后‘明楼’不许叫了,叫‘哥哥’。”

阿诚收敛笑容,眼神有些瑟瑟。

明楼生怕吓着他,忙改口:“学字的时候念念就行,别让大姐听见。”

现在阿诚连“明楼”都不能写了,只能写“元葭先生”……明楼轻抚着阿诚的字迹,想象着阿诚修长的手握着钢笔,沙沙地写在纸上,怀着满腔期盼和疑问,字里行间暗藏着情意和追问。但明楼不能回信。不光是信件拦截问题,他回了信要怎么说?阿诚会不会一时冲动就执意回国?

国内现在这个状况,他决不能让阿诚回来。

他摸出打火机,将信件一张张烧了,残灰倒进垃圾桶。

头痛骤然发作,他紧蹙着眉,嘴唇发白,颤抖着手去抽屉找药,乒乒乓乓翻了好一会才找着,把水杯挪到眼前,他几乎拿不稳,一看却没有一滴水。

他生生把药硬吞了下去。

疼痛得以缓解,心里的悲痛却愈发剧烈。他低下头,望着垃圾桶内阿诚的信,已是一片余灰。

1948年12月,新华社公布内战中43名国民党战犯,王雪艇位列第21名。第二年,南京被解放军占领,蒋中正败逃台湾,一众国民党大小官员被捕,王雪艇助手兼秘书元葭在列。

☆、关押

明楼被关押在南京,整整四个月。

大约是他的职务还算有点高,他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里,待遇很一般,狱卒对他很冷漠。

他其实是很镇定的,解放军来抓人的时候他甚至松了口气,无比配合,没有任何反抗。

内战终于结束,他的祖国终于可以消停下来,舔舐自己的创伤。周先生说的“拨云见日”,总算是来了,没有让他等太久。

然而他现在依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抬头看那高高的小窗口,斜斜的射进几缕阳光进来,他的高度,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但他想,又是一个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晴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