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着这清冽却隐约带着些许梅香的空气,官靴踩在松软的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更显得别有韵律,然而,会稽王司马昱却无心欣赏这无边的美景。本来这种天气,最适合呆在家中,温酒赏雪,兼赏美人;或邀三五好友,手持麈尾清谈,探究天地宇宙的奥妙,亦是人生之快事。但褚太后却一大清早便急召他入宫议事。
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吗?司马昱喟然一叹,如今的大事,也只有殷渊源北伐一事了啊。
年前殷浩北伐,派遣姚襄为先锋。不料,姚襄对殷浩的积怨已深,竟然假装让其部趁夜逃散,却暗中埋伏起来,准备偷袭殷浩。殷浩听闻这个消息,便派遣军队追击,却在山桑中了姚襄的埋伏,殷浩军大败,只能丢弃辎重,退保谯城。此役,姚襄斩杀俘虏了一万多人。
为了夺回山桑,殷浩当即派部将刘启、王彬之攻打驻守山桑的姚益,姚襄又从淮南出兵前后夹击,刘启、王彬之都战败死亡。姚襄又占据了芍陂。
如今姚襄驻扎在盱眙,招募掳掠流民,人数多达七万,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司马昱思前想后,近来朝廷并未有其他的大事,看来今日太后的宣召,必定和殷浩北伐一事有关。如此边走边想,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行到了太极殿的门口。
“王彪之参见殿下。”说话的是个四十余岁,白发白须,面目儒雅的男人。
司马昱这才回过神来,只见当朝的吏部尚书王彪之正在对自己拱手为礼,忙道:“叔武,不必多礼。”
两人稍作寒暄,便一前一后,走入太极殿的偏殿。诸太后已经端坐在御座上了。
等两人行礼完毕,褚蒜子面色凝重,徐徐道:“今日哀家请两位大人过来,是因为此事。”说完,在旁服侍的宦官便手捧黑漆托盘,来到司马昱面前。
托盘中只有一物,那是封奏疏。
司马昱、王彪之定睛望去,均看到了奏疏上的署名:“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临贺郡公、臣桓温”,两人对望一眼,面色也不禁变得凝重起来。司马昱缓缓伸出手,拿起奏疏。奏疏是上好的鱼卵纸所制,分量很轻,但他却觉得,这封奏疏,沉得压手。
司马昱展开一看,不出所料,果然是桓温弹劾殷浩的奏疏。“……狼狈败于山桑,舟车被焚烧,辎重覆没。军队辎重,精甲利器,被敌军抢夺……若圣上仁慈,不忍处殷浩以极刑,也应该将其罢黜,流放到边远之地。”
等两人读罢奏疏,褚蒜子徐徐问道:“如今桓温要追究殷浩战败的责任,朝廷该如何应对?”她顿了一顿,又道:“殷浩两次北伐,确实举措失当,屡战屡败,劳民伤财,桓温抓住机会,要追究殷浩责任,朝廷也很难为他开脱。”
王彪之微微冷笑道:“只怕桓温,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褚蒜子叹了口气,“哀家明白。然而如今,殷渊源已失朝野人望,如果朝廷还要保他,只怕那桓元子不肯善罢甘休啊。”
殿内沉默下来,只听闻木炭在火盆燃烧时发出的哔啵声。
司马昱心里更是浮起隐隐的歉疚。殷渊源识度清远,弱冠即有美名。有人问他:“将要做官而梦见棺材,将要发财而梦见粪便,为何?”殷浩道:“官本臭腐,故将做官而梦见尸体,钱本粪土,故将得钱而梦见粪便。”时人以为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