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槿花摇曳绽放,晨露打在发梢,白光渗入眼底——刺目的惨白,不是晨曦应有的光泽。地府之行仿佛只是一个冗长而怪诞的梦境,源赖光并没有死。
然而他从一片黑暗中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眼中的人世从此失去了色泽,黑白两色在错综复杂的山林间投下厚重的灰影。
小屋隐藏在山林深处,屋顶上长出野草。灰鸟发出愉悦的欢鸣,振翅飞到枝丫间眷侣的身旁,它们依偎在一起,互相摩挲着颈项。屋檐下白花开了满树,树下停着一只黑鸦的尸体,不知是被什么利器捅穿腹部,流下一滩黑色血渍。
源赖光站在镜前,昔日那双神采奕奕的红瞳竟一时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惶然。
他的世界中只剩下单调的黑白,他再闻不到花香和血腥,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否还在呼吸。虽然活着,却形同鬼怪一般。而后他也用行动证明,他确实是个鬼怪——因为世间任何事物都不能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也不能置他于死地。
鬼切在他身上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消失了。那日被宝刀贯穿的胸口光洁如初;曾经艳鬼在左胸旁留下的疤痕也消失殆尽,肌肤恍若新生;就连指末绕了一圈的发,也不知随风散在何处。
他弄丢了他的刀,他再也找不到鬼切的痕迹,仿佛他从未有过一把名为鬼切的刀,一切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境,而他自己才是山中的艳鬼——艳鬼对自己撒下弥天大谎,将自己困在梦中。
源赖光试图使自己保持清醒,告诫自己一切不过是山中鬼怪对他施展的幻术。
然而自我催眠在一个黑白分明的黄昏结束了。小小切裹着一身漆黑鬼雾提刀前来,黑雾外露出苍白秀丽的小脸,一双漆黑的眼睛像两口深井,黑洞洞的,仿佛吞噬了一切感情。那模样颇似源赖光少年时初次救下的鬼切,恍惚中,他竟一时认错了人,萌生出如释重负的错觉,他扶额叹道:“鬼切,你出去了这么久,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父亲大人,你把我认成了谁?”小小切微微一笑,小手一挥,鬼雾消散后露出瘦小的身影。他另一只手中提着装刀的匣子。
“是你?”源赖光忽而皱紧了眉头,脸上流露出厌恶的表情。“你来做什么,鬼切呢?叫他出来和我说话。”
“父亲大人,请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如今的你和我又有什么不同呢?”小小切将刀匣放在源赖光手边的桌上。“或许有些不同吧,至少我还有选择死亡的权利,而你却一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将匣子打开在源赖光的面前。“你找的鬼切都在这里了。”
只见匣中柔软的黑色金丝绒布上,无数片破碎的白光映入源赖光眼中。白光之中还夹杂着一捧早已枯萎的白槿花瓣。灰色花瓣皱成一团,有几滴漆黑的血迹稍作点缀。
“这是什么?”源赖光问出这句话时显然已失去底气,他曾爱抚过无数次的源氏宝刀,他怎么会认不出呢?
小小切看着源赖光血色全无的脸,登时只觉得大快人心,喜上眉梢后秀丽的面庞越发狰狞。他对源赖光说:“唯一能杀死你的刀已经碎了,他的残片都在这里。”
“或许不该称作残片,而是他的尸骸。你看他和你斩杀的那些鬼怪留下的尸骸一样吗?”残片混着枯花被小小切握在手中,须臾,被他揉碎成一捧苍白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