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断定这是丛飞刻意模仿,他自己的字不长这样,怎么能模仿得一摸一样呢?她恍然想起,丛飞小时候最喜欢写写画画,都是缠着李成梧一笔一画把着手教的。
浅蓝的特制信笺上,龙飞凤舞一大段没头没尾的内容:
急雨收残暑,梧桐一叶惊。梧长老正然行处,忽见一座高山,峰插碧空,真个是摩星碍日。梧长老心中害怕,叫儿子道:“你看前面这座山,十分高耸,但不知有路通行否。”奚凤笑道:“爸爸说的哪里话,自古道,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人船,岂无通达之理?放心随我来吧。”梧长老闻言,依旧战战兢兢,骑马在岩石间盘旋,望着高云青峰,踌躇道:“你听那高岩上老者,报道这山上有伙妖魔,专吃阎浮世上奸/淫人……”奚凤打断道:“有情有欲即有淫,你视情为妖,欲为怪,见了众生,也当是众魔,心中不自然,山也成了妖精洞。”
幼苓看到这儿又气又笑,道:“他这写的什么?”
李成梧瞥一眼,不自然地笑了笑:“这呀,他自个儿改编的《西游记》,你看底下那封,还是歪解《论语》的。”
幼苓打开底下那封,淡黄的信纸上密密麻麻整齐的毛笔小楷,每一段都用了不同字体: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如果我认定一件事情,就要下功夫每天念着它,这对于我来说,难道不是一件高兴的事吗?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如果这件不容易的事,得到了一人的认可,他跨越重重困难来到我身边,和我一起追求这件事,对我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吗?
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如果全天下的人都不理解我,而这个人也并没有来,他和天下人一样放弃我,我却不生气,也不自我放弃,依旧做着我心向往之的事,这难道不就是君子吗?
您第一次教我写的字,也是第一次送我礼物,望远镜如今就在我手边,当日北平退思园书房景象,犹历历在目。
十二月二十五日,耶诞,于上海,华灯初上
幼苓忽地鼻头一酸,念及多年种种,不由落下泪来。
“你又是怎么了?我都没哭呢,你哭什么。”李成梧递上手帕,又叹道,“我这半辈子,左右做的都是恶事,上负师友恩情,下误儿女前程,到如今这个地步,想来都是报应。”
外边天气那样晴朗,仿佛胶着的战事停了,阳光在玻璃窗上静静地流淌着,有一张芥子黄的梧桐笺,在幼苓手上和阳光遥遥相望。笺上写着一行字,态势抑扬出锋,飘逸中点恨,稳妥中透悲,是丛飞的字迹: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