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起来后,连院子里都没有了落脚的地方,但染了疫症的人还在不断被送进来。
郾城的惠民和剂局药材已不堪重负,郎中们无奈之下,只能把一些能暂时压制病状的药材,先用到了病情较重的病人身上。
这便导致了院子里时时有人叫骂和哭诉。
崔蓁本以为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事情上,她便能从痛苦中抽离出来,但她实在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高强度的工作让她神经绷紧到麻木的状态,只能努力调整到如机械人般的情绪应对事情变化。
“阿蓁,把药碗端过来。”孟萱却自始至终都是出奇的冷静,即使偶有疲态,但很快一闪不见。
崔蓁把手里的药盏递了过去。
那病人身上已起了青斑,唯独还留着一口气在喘息,青白的脸上,两只浑浊的眼球里遍布血丝。
孟萱扶着他,药灌下去一半,他又一口吐了出来,药汁皆落在了孟萱身上。
孟萱似未有任何不适的反应,只是抬头对崔蓁冷静道:“麻烦,再去端一碗来。”
一开始见到这样的情景崔蓁还有些不习惯,但是现在,她却发现自己已经麻木了。
崔蓁应了声好,急速朝外头走去。
迎面走过来漏泽园的人,皆着了灰色麻衣,又从旁边拖走了几具已经冰冷的尸体。
崔蓁视线扫过一眼。
那些悄无声息的躯壳间,有几个前几日还和她说过几句话,她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却记得他们的声音。
她低了低头,尸体上落下的衣衫擦过她的衣袖,很快他们都消失在安济院门口。
他们会溶解在火焰里,成为灰烬,风一吹,便化散去,就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
哭嚎声又起,她不敢有别的反应,因为手里的动作绝不能停下。
她把药罐子打开,又重新端了一碗,正要回身。
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
她低下头。
是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扎着一个小髻,上面还绑着红绳子,除却脸色有些苍白外,与别的孩子无异。
在安济院的小童,大抵也是染了疫症的。
崔蓁蹲下身,试图把表情调得温柔些:“怎么了?”
“姐姐,我不能进里面,能不能帮我给爹爹带句话?”小童声线稚嫩,抬手指了指里屋。
病症较轻病人不准进里屋,是郎中们定的规矩。
“我爹爹叫巴雅尔,他长得··”小童比了比自己,把手抬起来,“他长得很高很壮,姐姐你一定一眼就可以认出他的。”
“乃仁台,你过来,不要打扰人家。”身后匆匆走来一个妇女,一把拉过那小童。
然后对着崔蓁歉疚一笑:“打扰姑娘了,实在是因为里屋不准咱们进去,这么多天又没有消息,小孩子想他爹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