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张衔还在与自己有说有笑,是啊——这个老头子说着明年铁定要辞官归乡,要和自己去山野乡间开一间小医馆,多研究研究民间的疑难杂症,然后两个人细雨听风秉烛夜谈,岂不是人间美事一桩?
对对,张衔一边笑一边捋着胡子嚷嚷,还有,易
先生可必须要陪他抓一次金足乌,那是张太医在书上看到时候就心心念念的。
可不止金足乌呢,还有地知和王母根,老夫可认得多着你这老头子不知道的——易晟没事就喜欢在这个老太医面前显摆显摆,每每落出些宫廷御医都不明不白的药材时,就能看到张衔两眼放光,没错,易晟就喜欢看他两眼放光的神情。
哎哟,张衔挤眉弄眼的,瞧瞧你这小老头就在堂堂太医面前半点不给脸面的,他话这么说,可是眼睛里的期待和欢喜是真真的,最后还会偷偷拉着易晟的衣袖说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老夫就等着你带老头子去见识见识了。
欢声笑语好似还在脑海中盘旋,明明这晴天日宴下还在探讨往后的长路漫漫,平凡但是轻松,那是医者半生的心愿,但是却在这个深夜里付之一炬。
易先生将白纱缓缓覆盖上那已经被烧灼的衣物和脸庞,他也不再多看。
“呼啦”,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夜风将快要燃烧殆
尽的烛火一下吹熄了,整个营帐陷入了一片昏暗,易晟的眼眸动了动,子敬——是不是你回来了。
他的气息带着些许的梗咽和喘息,是不是还要最后来看一看我这个老头子,是否平安,而你呢——从此长风万里,任君遨游。
易晟的热泪“啪嗒”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他看着那颗眼泪久久无法回神。
“子敬啊,老夫都想好了,等你辞了官就带你去墨临看一看风土人情,苏河北岸有一位怪医徐先生,我有缘曾经见过他一回实在心感敬佩,你若是有机见到他,大概就要赖着不走了,”易晟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可是一笑,他眼泪流的更凶,衣袖已经湿润,不知该不该抹去,“不成不成,老夫还是带你去渭河地区走一趟,看一看连通西夜的茫茫雪山,你可知那横亘万里的气势,一望无垠,再撑一杆小舟从戈凌江的分流经安阳小道,一路上万紫千红,最后回到青庐开一家医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济安堂。”
易晟说到这里就没了声音,似在等那具悄无声息
的尸体给予半分的回应。
济安堂——只可惜啊张子敬,什么都没来得及告诉你,只可惜啊,这千山万水都已不能再奉陪。
易晟动了动身体,许是坐了太久,这把老骨头折腾不动了,他的腿脚疼的发酸却硬生生的跪在了张衔身边将头狠狠磕了下去。
“子敬,你救的可是老夫的命。”易晟泣不成声却也话语坚定,他擦去脸上的那些泪痕,“易晟,感激不尽。”
音容笑貌再也不存在,易晟的头撞在地上没有抬起来,他就这样保持着姿势也不言语,张太医,医者仁心,您老,担得起易晟这一跪。
谢非予的指尖微微一动,那帘帐的角度就合上了,这个时候谁也不应该去打扰易先生,就让他和那位至交好友,再呆一会儿,再多呆一会也好。
“易先生很难过,”慕沉川早就已经背过了身去,她深深吸了口气,这个结局叫所有人都无法接受,张衔虽然身在太医院但是兢兢业业从来没有做过什么
伤天害理的事甚至到了最后还想尽了办法去救一个认识不过一年的朋友,但是无怨无悔,易晟有多痛心难过是所有人都看的出来,“没有人敢去打扰他。”
大家都闭口不劝,有些悲伤需要宣泄,比闷在心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