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底里很清楚，在梁柱倒下来的时候，张衔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他死了，就这样活生生血淋淋死在易晟的面前。

那是慕沉川第一次看到这个平日里开朗豁达的老

头子突然之间老泪纵横，他跪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打着颤，嗓子里发着她根本听不明白的呜咽。

慕沉川的眼眶一红，衣袖就掩住了脸庞，她记得上一回看到这个老先生眼中沁着两分泪水的时候是他说到了自己的儿子，那位面对山贼匪徒面不改色的传令官大人，他说王爷为三州百姓泯了冤，老夫高兴啊。

而这一次呢，他掩面泣不成声。

谢非予的眼神动了动，他看着那位自己也熟识数年的老医师，缓缓叹了口气。

营里的烛火因为快要燃烧殆尽而晃了晃火芯，易晟的眼珠好似被凝固定格般没有任何的神采，他的双唇干涸手肘发酸却一点也不想动，只要睁着眼就能看到跟前躺着的人，早已分辨不清原本的面容究竟如何。

易晟掩面，他们把张太医从那扑灭火势的营帐梁柱下拖出来的时候，他早就没了呼吸，身体被烧灼了大半，最基本的容貌也看不清楚，甚至部分的肢体都

已经被烧的变了形。

易先生伸出手颤巍巍的探进如今这白纱之下，轻轻握住了张衔的“手”，如果那还能称之为人手的话，他的五指指甲脱落已经被灼烧的干裂弯曲，皮肤开裂好似被无数刀锋砸砍下的沟壑。

可是，易晟牢牢的握住了。

“张太医…”他的声音沙哑好似几天滴水不进，老先生的脑袋低垂，眼神看向那躺着的人的时候充满了无限的伤痛，“子敬啊。”

这是易晟第一次唤张衔为子敬，那是那个老太医的表字，张太医以前总是嘻嘻哈哈的跟易晟说，大家都这么熟了，别打什么官腔，老是太医太医的叫多不好意思，喏，叫我子敬吧。

哎，那可是我自家人才给叫的，别人啊，没门儿——张衔眨着眼嘚瑟，可不是呢，就连皇帝陛下都没那份儿唤。

可易晟呢，也摆着一副笑嘻嘻的脸，哎哟不敢不敢，您是堂堂正正的太医，我呢就是个小老百姓——

当然，易先生是开玩笑的，他们两个是属于一见如故的惺惺相惜，互相倒腾点别扭那叫“情趣”。

张太医就会故意装着生气的样子跟这老头子发牢骚：“成啊，那不然我给皇上举荐举荐，你也进宫来当个太医，咱那是同辈同僚可还行？”

但是每回没忍着自个儿就会先笑了起来。

只是这一见如故却没想到会落得如此凄凉境地，易晟狠狠咽了下口中的唾液，他不知道张衔这个老头子把自己推出营帐的时候在想什么，明明该死的那个人不是张衔，而是他易晟。

世事无常，这大概就是世事无常。

易晟抬起脸，眼泪里还有烛火昏黄的光线明灭着落进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