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直接停在了胡同口,季玩暄从后备箱里拖出行李就想往院子里跑,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回身阻止了沈放想跟在他身后取箱子的动作。“放哥,你先回去吧,好不好。”他不知道回去要面对的是什么画面,他害怕沈放受伤害。少年的动作温柔又强势,并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沈放没让他为难,点了点头,说:“你先走,我看着你进去就离开。”太乖了,想抱着他,哄哄他,可是现在却不可以。季玩暄咬了咬后槽牙,狠下心飞快地转过身,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跑到了院子门口。可是推门进去的那一刻,他又害怕了。忍不住回了头,可是今天没有戴眼镜,只能看见胡同口黄绿色的出租车还很亮眼地停在原地,他挂念的人抬起手,似乎向他挥了挥。季玩暄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了院子的大门。迎接他的只有聂萌萌。屋子里很安静,季玩暄松开行李箱的拉杆,一步一步,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正屋门前。贴着旧窗花的门扇之后,他看见了曾经一面之缘的秋冉。她到得比自己更早,也许已经说完了故事的全部,女孩子对着门后的聂家父母深深地鞠了一躬,忽然跪了下来。先一步走上来的是她身后的季凝,女人一把扶起她,抬头时看见院子里傻站的人,微微一愣,淡淡愁绪的眉眼很温柔。“逗逗,你回来了。”屋里又响起了隐忍的啜泣声,丝丝凄凄,敲得人心惶然无措。“我的小瑜,她以后要怎么办啊……啊——”制衣厂的白主任,风风火火最泼辣生动的一个人,世上从来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难题,但当被迫面对女儿与这世俗的格格不入时,一瞬间也茫然成了无力瘫在地上的痴人。季玩暄想要向前,但却像一脚踩进了沼泽,无论如何也迈不出这一步。他能说什么呢。没关系的白阿姨,小鱼姐姐喜欢女生,很正常,我也喜欢男生。他在往谁心上捅刀子呢。秋冉被季凝揽在怀里,捂着眼睛泣不成声,一遍一遍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季凝摸了摸她的头发,一言不发地带着她走了出来,站在季玩暄的面前。“逗逗,带姐姐去我们屋里坐一会儿,家里烧了热水,你是不是也渴了。”季玩暄忍着颤抖点了点头,拉着秋冉转头向西边的小房子走去。他必须撑住。在高铁上他并没有打通秋冉的电话,当时就隐隐有预感,果然一回来就看见她自己来了。来认罪吗?季玩暄回头看了一眼呆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水放在了秋冉面前的茶几上,季玩暄坐在她旁边,很艰难地清了清喑哑的嗓子。“姐姐,我姐姐她很喜欢你。一直都是。”这十几个字像一句咒语,他一念出来,秋冉脸上干涸的泪痕再一次立刻被苦涩的盐水覆盖。季玩暄不忍心看,很茫然地侧了侧脸:“姐姐你别哭啊,不然小鱼姐回来了要骂我的。”她还会回来吗。秋冉捂着脸无声地抹掉自己的眼泪,嘶哑地开了口。“我喜欢女生,一直以来只有子瑜知道。”季玩暄迟缓地回过头来。女孩没有家人,出生后就被送到了福利院的门口,她被迫有些早慧,凡事都小心翼翼,明明只想平凡普通地度过这一生,嫁一个普通人,做一个她母亲没能做到的好妈妈,可世事总不遂人愿。察觉到自己异样的那一天,她崩溃得几乎想要自杀。撑是撑了下来,但她感觉很痛苦。她喜欢上了画室里那个总是懒洋洋笑着,似乎和所有人都是好朋友、但又极其严苛地保持着距离感的女孩。聂子瑜很照顾她,如果不是因为这份独一无二的保护,她也许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对方和自己不一样,有很美好的家庭,秋冉不想破坏,只好自己疏远她。可是聂子瑜太温柔了,自己需要的时候,她总是在场。“画室有一个男生追求了我很久,我用尽了理由也无法摆脱,最后只好告诉他我的真实性向。从那以后他确实就没再找过我了,但很快的,流言便在同学圈子里传开了。”是比她喜欢女生更过分的,远超过这个年纪孩子所能拥有的恶毒。秋冉垂下眼皮,痛苦地松开了被咬得发白的嘴唇:“子瑜她很久以前就申请了国外的学校,刚拿到录取通知,还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如果没有我的事,她原该被所有人羡慕地离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迫孤身一人匆匆逃离。”“姐姐,”季玩暄蹲在了女孩的面前,尽力温柔地看着她,“我知道你听不进‘不关你的事’这种话,既然这样,那你就认真地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好了。”“聂子瑜不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这里还有她的家人,有你,她会回来的。只是她现在需要一点自己的空间,你等等她,她会回来找你问罪的。”男孩子的脸色很苍白,眼尾也泛着消不去的红,可他弯着眼睛时笑容却很温柔。秋冉出了一会儿神,迟疑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子瑜常常提起你。”“是吗。”季玩暄笑着扶住沙发扶手站了起来:“她说了什么?”秋冉缓缓开口:“她说你一向……”“逗逗!逗逗!”院子里传来一声声急促的呼唤,聂大爷忍了整整两日的慌张,在这一刻上升到了熵值的最高峰。从进门开始就在颤抖的手指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指甲深深地戳进手心,季玩暄转身跑出去时,差一点就摔在了台阶下坚硬的砖石地面上。白阿姨怀里躺着骤然晕倒的季凝,女人的面容很恬淡,唇上的鼻血却鲜艳刺目得戳人心肺。“救护车!快叫救护车!”秋冉第一时间拨通了120。眼前的男孩子好像忽然变回了夏日里不知岁月的五六岁光阴,连走都走不稳。季玩暄不知所措地走到妈妈面前,直接将衣袖凑到了女人的鼻子底下,小心翼翼地帮她拭去怎么流也流不完的鲜红血液。他的袖子都被血洇透了,人怎么能流这么多血呢。季玩暄再也抑制不住崩溃的哭腔。“妈妈,醒醒啊。”他再也不会晚回家了,妈妈,你快醒醒啊。绝望的哭喊声中,秋冉扶着门框走出来,心肺难以抑制地颤了颤。聂子瑜说过,他一向坚强,只要他妈妈还在。
我们出生那天的月亮(上)
季玩暄小的时候很喜欢发呆。因为耳边不想听的话总是太多,但将自己放空的话,就什么都听不到了。“贫血”“发热”“血流不止”“这不会是……”少年从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护士站的细碎聊天声戛然而止,聂大爷夫妇被他吓了一跳,迟疑道:“逗逗?”季玩暄扶着墙缓了缓神,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我出去转转,太闷了,很快就回来。”他几乎有些慌不择路。季凝还在昏迷中,正在接受各项检查,聂大爷皱了皱眉想跟上去,秋冉却主动站了起来。“我去看着他吧,叔叔你们在这里等等阿姨出来。”白阿姨疲惫地闭上眼睛,聂大爷扶着她,沉默地点了点头。秋冉转身追了上去,可等到她跑到电梯间的时候,最近的一扇门已经关上了。门那边少年空洞的表情被关在了看不见的地方,任她怎么戳动按钮也没来得及阻止。 季玩暄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外面太阳太晒了,他像个畏光的小鬼,在走出去的那一刻就倒退了回来,神思恍惚地走走停停。可能撞上了什么人,也可能没有,最后走不动了,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了消防楼梯的某一层。他就地找了一级台阶坐了下来。心跳从某一刻起就没有平息过,好像是有个恶作剧的小孩,不停地在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用钝器又戳又刺。一点血也没见,可是他却被人抽干了气力。他不该在这里。季凝如果醒来看不见他,会很伤心。季玩暄扶住墙试了好几次要站起来都没有成功,在再一次即将跌坐下来时,他被人扶了一把。很瘦弱的一只手,手的主人也很陌生。他吞咽出一句“谢谢”,起身想要离开,但却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季玩暄停了下来,转过头,目光从被箍住的手腕向上,落在了陌生人的脸上。很亮的一双眼睛,里面有他看不懂的狂热。季玩暄一言不发地从他手里扯出自己的腕子,回头扶上防火门的扶手。他没心思和疯子打交道。“我是沈放的表弟,你见过我。”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对方好像是被他的反应取悦,笑了出来,嗓音和清秀的面孔很不符,喑哑得有些刺耳。“你来医院做什么,你家里谁被车撞了?沈放就是个扫把星……”话音戛然而止。季玩暄抓住男生的头发,按着他的脑袋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我现在很烦,听不明白,有话直说,动手立刻。”他从来没听说沈放有什么表弟,这是哪个垃圾桶爬出来的臭虫。男生被他按在墙上动弹不得,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叫叶于闻,我爸是沈放的舅舅,虽然他并不知道。”季玩暄疲惫地靠在了墙上。“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话?”他现在有些头晕,眼睛眨了眨,大脑运算失败,很不理解这个人在嘀咕些什么东西。叶于闻额头上青了一片,咬了咬牙,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叶家人都有精神病,我爸有,他妈有,沈放也有。”季玩暄兴味索然地松开手,拉开防火门走了出去。门后的人跌在地上还在叫唤着什么“你迟早会来找我的”,听起来像是一个举世无双的精神病。季玩暄挽了挽袖子,指尖触到早已干涸结硬的血迹时愣了愣,他恍然从迷茫中醒来,快步走到导览图前寻找季凝所在的位置。嘴唇快被咬出血的时候,秋冉从身后拉住了他:“逗逗,快和我回去,阿姨出来了。” 季凝还没有醒,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好像只是睡着了。季玩暄趴在玻璃窗外看着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蒋韵清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少年出神地望着对岸,好像随时都会消散飘走一样。她心中一颤,连忙上前抱住了他。“妈……”季玩暄眨了眨眼睛:“舅妈,你们来了啊。”他真是怪傻的,妈妈在里面躺着呢,这样也能认错。季元刚刚和聂大爷夫妇道完谢过来,目光落在季玩暄还没换洗的袖口上微微一顿,蒋韵清刚松开外甥,他就把小孩儿的脑袋摁到了自己怀里。这人的胸膛跟他的脾气一样,硬得人脑壳撞得疼,但季玩暄却像终于摸到了一块浮板,缓缓抬手捉住了他的衣角。上一次自己从医院醒来看见季元,他和季凝刚刚脱离生命危险,那这一次,季凝也能好好地醒过来,对吧。季元没说话,只是抬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很轻地按了按。天色已经晚了,聂大爷夫妇走过来告别,白阿姨的神情还是很憔悴,但已经尽力振作了起来。“小凝还要住院观察几天,我回去帮她整理一下换洗的衣物,等会儿就带过来。”蒋韵清摇了摇头,上前扶住她:“我和二位一起去吧,我开车带回来就好,不麻烦您再多跑一趟。”聂子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聂家夫妇没推辞,三人准备离开的时候,白阿姨余光捕捉到了一旁默默低头的女孩。她沉默了片刻,捏了捏扶着自己的丈夫。聂大爷会意地开口,叫了女孩一声:“小秋。”秋冉迟钝地抬起头。夫妻二人一时间都没说出话来,蒋韵清眼睛尖,立刻把她拉了过来,温声道:“你家住在哪里啊?阿姨现在送你回去。”几人渐渐远了,季元拽着季玩暄坐了下来。“我问过医生了,晕厥是因为贫血,你妈妈明天差不多就能醒过来了。”他刚才好像也听过医生说这几句话,但是当时完全没有听进去,现在季元又说了一遍,可信度加强了很多。季玩暄有点想缩起来抱住双腿,可是公共场合好像不大好踩在椅子上。他恍惚地犹豫着,小舅却再次强势地把他的脑袋放在了自己肩上。“睡一会吧,万一她夜里醒过来,你都没精神应对。”季元也许是被季凝托了梦送来照顾他的,每一句都让季玩暄无法反驳。他顺从地靠在人身上,眼睛却迟迟不愿意闭上。“太硬了啊。硌人。”没有像平日里那样嫌弃地把小孩儿甩开,季元揽住了他的肩膀:“凑活一下吧,真烦人。”好吧,那就凑活一下,等到季凝醒过来,他一定要告状。季玩暄闭上眼睛,很意外地,他几乎一秒就掉入了深眠。做没做梦已经记不得了,醒来时他没有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四周雪白一片,他不知躺在了哪间空病房,天都亮了。季玩暄醒了会儿神,猛地坐了起来。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他推开门直接向重症监护室跑,然而玻璃窗内却是空无一人。他心中正惶然无措,路过的护士却好像认出了他,主动开口:“你妈妈凌晨转到普通病房了,从这里直走,转个弯就是,1201。”季玩暄连“谢谢”都忘了说,转头便向她指的方向跑去。推门的那一刻他只犹豫了两秒,立刻拧开门把手,快步冲了进去。季凝正坐在靠窗的床上,数落弟弟削的苹果丑。季玩暄腿一软,差点跪了下来。他进来的动静太大,两人一起看了过来。季凝立刻向他伸出手,弯了弯眼睛:“逗逗,睡得好不好?”季玩暄头重脚轻地走过去牵住她的手,触手的温度真实亲切,他深呼出一口气,总算体会到了失而复得的心安。季元把刚才削坏的平果放到嘴边咬了一口,语气又臭了起来:“能不好吗,就他刚才进来这动静,八匹马都能被吵醒。”季玩暄没顶嘴,乖巧地把脸贴在妈妈手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好像怕她突然消失一样。季凝被他看得心软,忍不住抬头剜了一眼弟弟:“我劝你对我儿子好点。”季元默了默,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对不起。”季凝回过头,对儿子眨了眨眼,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气音小声道:“我给你出气啦。”活力十足,好像昨天的一切只是虚惊一场。季玩暄终于笑了出来。
我们出生那天的月亮(下)
医生给季凝安排了很多项检查,比全身体检细泛得多,一天被排成了工整的日程表:排队做检查,等待化验单,排队做检查,等待化验单……季玩暄就一直守在她身边,事必躬亲,谁都不让帮忙。季凝恢复得很快,探病的人都被赶了回去,弟弟家两口子更是以不要让姥爷怀疑为由被推出了病房。一天忙下来检查只做了大半,可明天季玩暄就要开学补课了。季凝赶他回去收拾书包,他也当做耳聋听不见。“跟屁虫。”季凝喝了一口弟妹送来的汤,忍不住再次开口:“你要不还是回去吧,我那毛衣还没织完呢,你给我带来,我闲了也有事做。”季玩暄从盒饭上抬起头,一脸无语:“女士,那毛衣你都织了半年了吧?你织的真的还是毛衣吗?”季凝想掐他,可隔着小桌子,够不着。“慢工出细活,你管我。小瑜也回来了,你不回去看看她?”季玩暄指尖一顿,放下筷子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我帮不上忙,回去也是添乱,明天早上我回去取书包,顺便把你的毛衣拿上。但你很快就要出院了吧,我带来的效果肯定像住校生周末带作业回家一样,你根本不会做的。”季凝:“……你过来让我拧一下耳朵。”季玩暄笑着把盒饭放到窗台上,听话地走到床边坐下等待家暴,但季凝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忽然开口:“辛苦你了,小笨蛋。”季玩暄迷茫地看向她。双人间的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季凝看着他,眼神里洇满了温柔。“喜欢男孩子很辛苦吧,逗逗。对不起啊,我不应该一直装作不知道。” 季玩暄眨了眨眼睛。他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说了一百句话,但事实上却是:“……” 季凝迟疑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逗逗?傻了?”季玩暄抓住了她的手腕,说话时嗑成了结巴:“我、你、你……”“我什么时候知道的?”季凝很懂地帮他自问自答:“很早吧,你初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怪怪的,我去学校找过老师,遇见了你的一个同学。我记得你们以前关系不错,但有一天你突然没再提过他了。”季玩暄猛地瞪大了眼睛。季凝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过往的一切都被化为轻描淡写:“那小子和我说话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来着,把他狠狠教育了一顿。但我事后又很愁,万一你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喜欢他怎么办?我可一点也不喜欢他,咱俩以后少不了要为这事闹矛盾。”季玩暄已经说不出话了。季凝似乎也不需要他说话,只是看着他,笑得很好看。“我为什么不问你?这个答案更简单了,我想让你自己告诉我。”这是季玩暄的秘密,不应该被任何人率先挑明,出柜与否,是他自己的自由。“我原本以为,我这么开明的家长,你迟早有一天会和我说的,但我等啊等,等到今天你也在装傻。”季玩暄颤了颤睫毛,从前的不自然跳回眼前,忽然一切都有了答案。“妈妈,你知道,我……沈放……”季凝终于捏住了他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揉了揉:“我知道啊。不是告诉过你了,妈妈什么都知道。”包括她的傻儿子喜欢上了别人,他的难过,他的开心,她都看在眼里。季凝放下手,很认真地注视着他:“我是做错了什么,让你觉得我不值得信任依靠吗?”季玩暄连忙摇了摇头,他的心神还在剧烈的震荡之中,破碎的语句在脑内如碎纸片般飞扬,好久好久才迟疑地组织成了一个最迷茫的问句。“妈妈,你不难过吗?”就连他自己,为了接受自己也花了很长的时间,季凝就从来都没有为他伤过心吗。白阿姨哭得那么痛苦,每一声都泣得他心头发苦。他害怕季凝也是这样,所以从来不敢开口……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未来会是这样的画面。 季凝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你以为白阿姨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季玩暄摇了摇头。季凝:“因为害怕。”季玩暄没反应过来。季凝的手已经捏到了他的脸颊上。“因为害怕。这个世界有着很大的宽容,但也有着很狭隘的世俗,虽然很不公平,但喜欢上不一样的人,注定要比别人更容易难过。”“恨不得想要替你们吃尽余生所有的苦,但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的未来写满艰难,所以很害怕,很心疼。”季玩暄抱住了她。季凝笑了笑,把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不过我的儿子看起来是个很坚强的小朋友,听说还很会照顾人,让我有些意外。未来怎么样都无所谓,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这样够不够?”够吗?季玩暄点了点头。很够啊。他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可怕的了。季凝用指节敲了敲他脊背的骨节:“有件事我今天一直想和你说来着。”季玩暄好温柔地“嗯”了一声:“你说。”季凝:“你的手机今天一直有消息进来,但你去取化验单了,人不在……我承认,我确实有一点点好奇哈!不好意思!我也没看太多,就回复了你对象最近的一条消息。”季玩暄:“…………”他脑子已经木掉了,季凝抿着嘴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坦诚道:“他问你出没出什么事,我给他发了条语音,说没事,就是我住院了,小季比较忙,可能晚一点再看手机。”季玩暄松开了她,垂着脑袋:“……”季凝犹豫地继续发言:“小沈挺有礼貌的,主动说明天来陪我做检查,所以你就好好去上学吧,别操心。”“……”他上辈子是完成了无量功德才能投胎转世成季女士的儿子吧。季玩暄叹了口气,捂着眼睛,费力地笑了出来:“……你就搞死我吧,美女。” 沈放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上一次这么手足无措,大概还是上幼儿园的时候,文艺汇演前叶之宁答应来看他表演。可是那一次她也没有来,她在家生了气。这次很不一样。他拿起手机又听了一遍最近的那条语音消息,还是觉得恍然似梦。他不是没有见过季凝,但是明天去见,身份是不是就不一样了,他是不是该看看穿什么衣服合适。沈放从床上坐了起来,刚准备下床到衣柜边上,就看到了椅子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好吧,他十分钟前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五分钟前还又去叠了一遍。……还是早点睡吧,明天早点出发去医院。沈放躺回枕头上,试着闭上眼睛,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手机信息的微弱提示音。季玩暄问他:“放哥,睡了吗?”沈放又坐了起来。从昨天他们分开以后,自己忍了又忍只给他发了五条消息过去,这是季玩暄第一次回复他。沈放有点想听听他的声音,但想到季玩暄现在也许正在医院,还是把下巴搁在了膝盖上,只回复了一个“嗯”字过去。是不是太少了,也许应该再说些什么。对方很久没有再发送信息过来,也许也在斟酌话语。沈放想了想,手指滑到了右下角的“+”号。男朋友发了两张像素很高的图片过来,是两张星空中的月亮。季玩暄正躺在季凝隔壁的病床犹豫怎么和沈放解释这两天发生的事,忽然看见这两张图片,有些茫然。“这是什么?微信换封面了?”他没有点开原图,没能看见星空中的那两行数字与字母意味着什么。对方回复得很快。“不是,是我们出生那天的月亮。”季玩暄手指一顿,愣住了。两张月亮,阴影铺盖了大半,都很不圆满的样子。季玩暄出生的那一夜是上钩月,沈放是下钩月,但即使他们拼在一起,也不会是一轮满月。可他们不约而同地说了同一句话。“你的月亮好美。”季玩暄笑了笑,整个人都缩在床上,很认真地打了一行字过去。“原来月光都被藏进放哥的眼睛里了啊,难怪那么漂亮。”没有月亮的放哥,把月亮送给他的放哥,喜欢堆在心里太满,以至于不知该如何是好。隔着一条看不见的网线,沈放却总是容易格外羞涩,两句话就哄得变成了小哑巴。季玩暄体贴地没有过分撩拨他,但现实中却撑起了半边身子,很小声地对着季凝的背影炫耀。“妈妈,我对象刚刚给我送了一轮月亮。”被打扰安眠的季凝反手送了他一只枕头过去。季玩暄一把接住,跳下床小心翼翼地将枕头放回到女人的脑袋下面。转身前没忍住,他又低下头凑在了季凝耳边:“妈妈,你听见了没有,月亮……”季凝笑着把被子蒙到了头上。“……月亮算什么,我老公还送过我太阳。”明明都是炫耀,可惜她的声音太小,谁都没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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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常没好事(上)
暑假补课早上八点半到校,五天一休息,季玩暄要回胡同取书包,早上起得早,给季凝定了闹钟就踩着朝阳蹑手蹑脚地离开了。他动作很轻,但女人近来觉浅,少年前脚刚小心翼翼地合上门,后脚季凝就睁开了眼睛。小沈估计来得会很早,她睡得浑身酸软无力,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便准备起身出去洗漱,但病房门却先一步被推开了。大夫还没来查房,是护士带着新病人入住。进来的是一家三口,穿病号服的是那位脸色苍白的妇人,被丈夫和儿子一起扶着走到床边。季凝帮他们拎了一下带来的包裹,彼此和善地打过招呼她便拿着洗漱用品出门了。血液内科病床稀缺,也就这两天刚好腾出几张病床,今天晚上该把季玩暄劝回去才是。季凝漫不经心地想着说辞,把嘴里的牙膏沫吐了出来,正准备低头冲水,一眼却瞧见了雪白泡沫上的几丝血迹。牙龈出血吗。她顿了顿,把杯中的清水全都倒进了池子里。学校补课时间安排得很紧凑,上午下午各有两节一个半小时的大课,晚上还有晚自习,不过季玩暄去找张宜丰说明了情况,最近可以直接放学。他从办公室刚一回到一班,就看见宁则阳和郑禧两个活宝趴在窗台边上,望着对面的教学楼忽喜忽悲。季玩暄坐回座位,有些好奇地问温雅:“他俩又怎么了?”女孩从笔记本上抬起头,跟着他一起看向那俩病号:“开学就要搬去对面高三楼了,这俩在这缅怀青春呢。”季玩暄笑了笑,低头从书包里翻下节课要用的练习册。温雅看了他一眼,正经了些:“季玩,你妈妈还好吗?”关于自己那天在高铁上的异态,季玩暄没多做解释,但今天提了一次放学后的去向,大家就自动理解成了是因为他妈妈住院的事。差别也不算太大。季玩暄抽出书册,对温雅点了点头:“还好,就是贫血有些严重,休息不好,多住院观察几天,顺便做个全身检查了。”季凝的身体一向柔弱,早年落了胃病到现在还在调理,如今又多了贫血,季玩暄琢磨着出院后得劝她换份清闲些的工作。“那就好,”温雅也松了一口气,“你都不知道你那天的表情有多吓人,我们都不敢说话了。”“哪有那么邪乎。”两人又拌了一会儿嘴皮子上课铃就响了,温雅丢下一句“下课再战”便握着笔专心抬头等待老师。季玩暄笑着戴上眼镜,另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按到胸口,轻轻抚了抚那里颤动无律的心跳。中午赶作业没来医院,季玩暄下午一放学就骑着单车飞奔到了住院部楼下。走到病房门前的时候,他想着里面的情景还有些紧张,但只做了一个深呼吸便推门而入。病房里的人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昨晚自己暂住休息的床上躺了一位阿姨,房间里还有很多陌生人,大概都是来探病的——不过这些人脸上都挂着特别喜气的笑容,好像是来恭喜什么似的。季玩暄挎着书包从人堆里客气地挤进去,立刻看见了背对自己并肩坐在床边的两个人。一个高些,一个矮些,两人一起看着什么小声交谈,气氛很和睦的样子。季玩暄感觉有些稀奇,小心翼翼凑到他们身后,踮起脚尖只扫了一眼,脸颊立时间涨红。“你们干嘛呢!”季凝被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你吓死我!”“呸呸呸,”季玩暄坐到床上,一把从沈放手中夺过相册,“这哪来的啊,我真服了您了季女士。”这俩人靠自己小时候光屁股照片拉近距离可还行。沈放帮他摘下书包,虽然没说话,但眼中全是淡淡的笑意,看得季玩暄又心虚……又心虚的。季凝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他们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舅妈今天中午非要来送汤,我就托她帮我从姥爷家把这本相册拿来。”季玩暄对亲妈和男友并肩看了一下午全家福这种家和万事兴的画面还有些消化不良,感觉好他妈不现实,神思恍惚地咬了下指节。嘶,会疼。真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实:他妈和他对象,相处得非常融洽,堪称当代社会婆媳典范。季玩暄在想入非非,沈放在看想入非非的他,季凝在看在看想入非非的他的沈放。“你俩出去吃点东西吧。”——她看够了。两个男生被无情驱赶,季玩暄挠了挠眉毛,站在病房门口忽然笑了出来:“今天辛苦你了,放哥。”沈放摇了摇头,很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不辛苦,阿姨很可爱。”季玩暄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确实,不然我的可爱会折减一大半魅力。”怪臭不要脸的。沈放笑着帮他理了理头发,两人一起向外走去。“对了,放哥,”季玩暄忽然想起来,“隔壁病床那阿姨是什么病啊?我看她的亲戚朋友们一脸她顺利得子的模样。”可这不是血液科吗。沈放很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血癌。”季玩暄迷茫地眨了眨眼。沈放耐心解释:“但是她的骨髓配型成功了,所以回来住院,准备做手术。”季玩暄“哦”了一声,又笑了起来:“我们快走吧,好饿了。”沈放没说话,只是无声地握牢了季玩暄不自觉攥紧的手指。夏日食欲不佳,他们在楼下各自喝了一碗粥就回去了,还给季凝打包了一小碗皮蛋瘦肉粥。回去的时候满屋子的人头已经散去,只剩下那位病号阿姨和她的丈夫。季玩暄拎着一次性餐盒走在前面,沈放紧随其后。季凝正在和病友阿姨聊天,两人一回来,她们一起看了过来。“这……两个都是你的儿子吗?”阿姨面容很疲倦,但喜色已经浸满了眉梢,看着他们两个时还兴致勃勃地猜测:“这个今天白天陪你做了一天检查的是大儿子,刚放学回来的是小儿子?”招呼卡在嗓子里的季玩暄:“?”虽然他个子是比对象矮了半头,但也不至于受这样的伤害吧。季凝笑着摇了摇头:“猜反啦,穿校服的是大儿子,个子高又帅的是小儿子。”这回轮到沈放懵住了。季玩暄把餐盒拎到季凝的小床桌上,站在对面阿姨的面前,笑眯眯地弯了弯眼睛:“您别看我长得显小,我才是哥哥。”他歪过头对沈放抛了个媚眼:“是吧,弟弟?”沈放“嗯”了一声,走过来帮季凝摇起床垫:“对,哥哥。”季玩暄求锤得锤,老实了。他坐回季凝的床边,撑着下巴端详她的脸色:“今天都检查完了吗?大夫说了什么?”季凝嫌他干扰自己进餐,把人往边上推了推:“没什么大事,具体的诊断结果明天就出来了。”季玩暄“哦”了一声,从沈放手里接过他早上特意揣去学校的一袋子毛线半成品。“给你,我任务完成了,剩下的看你自觉。”季凝:“……”隔壁的阿姨先笑了。季玩暄又被赶出来了,这次是送沈放离开。本来他也要被赶走的,但季玩暄以上厕所为借口,不知道上哪个病房和人家属搭讪,最后竟然搬了一张简易行军床回来,一副在此扎根到底的架势。季凝很无语,低头织毛衣不搭理他了,季玩暄心满意足地拉着沈放去等电梯。这一天都没怎么消停下来,这会儿清闲了他才眯了眯眼睛,忽然注意到男朋友好像有一些些不太一样。“今天打扮得很讲究啊,放哥。”牛仔长裤,运动鞋,干净的白t恤,还有袖子扁到手臂的红黑格子外套。非常平凡的一套穿搭,和放哥平日里非黑即白的冷酷风格简直判若两人。季玩暄绕着沈放转了一圈,坏心眼地揶揄他:“这是什么,特意做的探病造型?上街上调查了一圈出现频率最高的穿搭,回来就给自己配上了?”沈放被他说得不自然地侧了侧脸,但这人却不知道见好就收,他只好将季玩暄一把拉了过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季玩暄飞快地眨了眨眼睛。沈放:“我看不懂。”季玩暄拧紧眉毛,在手心后闷闷地“哼”了几声。沈放这回看懂了:“我不放。”季玩暄被他堵住,无言后默默笑了出来。本来想继续夸男朋友穿着千篇一律的服饰但却穿出了万中无一的英俊,但看来是没机会了。他抬手覆在沈放的手背上,正准备使坏亲一下他的手心,楼梯间的大门口却突然拐进来一个略有些眼熟的身影。季玩暄眼色一冷,立刻拽着沈放的手腕走进了刚刚停下的电梯。没有等待来人跟进来,他直接按了关门的按钮。“怎么了?”电梯下降,沈放侧头打量他突然沉下来的脸色。季玩暄变脸飞快堪比川剧,立刻促狭地对他挤了挤眼睛:“电梯里有监控,想和放哥做点刺激的。”放哥默默地离他远了点。但手却很惯人地牵住了他。电梯门被滑稽扭曲的镜像上,季玩暄弯了弯眼睛,很甜地笑了出来。
醒来常没好事(下)
夏至已过,白天渐渐短了下来,季玩暄把沈放送到院外的公交站,揣着校服裤兜傻呆呆地晃了晃身形。假期补课对着装要求不严,只要穿上校服短袖就行,大家都想尽花招在其他地方动些花哨的手脚,季玩暄却老老实实换了三件套。外套留在病房了,单薄的上衣下是肥大的校裤,规矩地被这个不怎么规矩的人穿在身上,很让人错不开眼球。沈放穿着常服站在他旁边时,看起来确实没有这样的季玩暄嫩。不过小嫩本人毫无所觉,正在和对象解释聂子瑜的事。“小鱼姐和她爸妈说好了,她会好好地去意大利上学,小秋姐复读一年,争取明年也申请去她的学校。这一年大约会很艰难,但她们有信心能挺下去。”没有对方,自己孤身一人面对陌生的异国与校园里的流言,听起来是很孤独的选择。但只要熬过这一年,她们就可以重新在一起。很美不是吗。季玩暄微微仰头目视天空的残阳,正在出神之际,沈放站到了他的身侧。“我想好了,你调研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季玩暄回过头来。他们两个一起趴在刚刚刷漆不久的栏杆之上,很安静地对视。沈放一字一顿地念道:“燕大,医学系。”“……”说不清心中此刻的撼动究竟是源自无奈还是动情,季玩暄微微耸起眉毛,正准备摇头劝说,话就被人堵住了。“是为了我自己做的选择,你的因素只占了三分之一,不要有压力。”好坦诚啊,但话是这么说……季玩暄整个人都趴在了栏杆上,表情有些茫然。“值吗,放哥。”沈放点了点头:“很值啊。”用这三分之一换来一个百分百有你的未来。季玩暄头埋在手臂上,很久很久才突然笑了出来。“……突然觉得我们的对话好学婊啊。”燕大医学系难道就很好考吗。公交已经停在了面前,沈放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在上车前轻飘飘地留下了一句话。“和我们学霸谈恋爱就是这样,尽早适应。”这种男同学啊,说起话来真是让人一听就生……起无限心动。晃回住院部的时候天色已经差不多暗了下来,铁皮门打开,季玩暄走出电梯,毫不意外地看见刚才自己故意躲开的人正坐在正对面的座椅上,似乎在等着他一般。——那个之前自称是沈放表弟的,叫叶于闻的家伙。季玩暄站到他面前,连头都懒得低,眼皮垂下来,与这个大喇喇仰着脑袋的男生对视了两秒,立刻眼睛疼地转移了目光。“你说我见过你,你是杨霖煊口中的那个小叶?”叶于闻“哇”了一声,鼓了鼓掌:“真是厉害,过目不忘。”阴阳怪气,不知道杨霖煊怎么忍受的。他心里想的,嘴上也说了出来,叶于闻却没有生气,还在笑:“谁知道,犯贱吧,我都那么骂他了。”看样子再把他的脑袋在墙上磕一次他也学不会好好说话。季玩暄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淡淡道:“换个地方吧。”叶于闻怪叫了一声:“怎么,你想在隐蔽处打死我?犯法的,哥哥。”季玩暄受不了地闭了闭眼睛:“我只给你十分钟陈述你那些烂到流脓的阴暗心思,没有下次。”叶于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嘻嘻笑着推开防火门率先走了进去。季玩暄默默念了一遍清心咒,跟了上去。还是天台。夜来风起,高处有些寒凉,季玩暄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短袖,看了一眼对面裹着大厚外套的傻逼,顿觉清心咒白念了。“有屁快放。”傻逼。季玩暄就近找了张长凳坐下来。小傻逼蹲在他附近,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一分半过去了,不够我说的,申请加时。”季玩暄从脚边捡了个小朋友遗落的皮球丢了过去。叶于闻哈哈笑着坐到了地上,好像更开心了。“好吧好吧,我说。”他举起一只手划拉数字,自言自语:“从哪说起好呢?”管你妈从哪说起。季玩暄两眼呆直地看向前方。“啊!我知道了!就从沈放的爸爸妈妈说起吧!”小傻逼再次兴奋起来:“你知道吗,沈放他妈是被他爸害死的!”季玩暄充耳不闻。小傻逼一点也不气馁:“疯了那么多年,早该习惯了,怎么会突然自杀呢?还不是因为看见了一张器官移植知情同意书。”叶于闻好像想起了很好笑的事,捂着肚子哆嗦:“出轨就算了,他还那么盼着自己死,就等着自己前脚咽气,后脚他就把心脏捐给小三,难怪我姑姑要剖腹,但她怎么不直接一刀戳在……”季玩暄踩着他的肩膀蹲了下来。“你在这臆想什么狗血呢?”沈嘉祯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种没底线的事却也做不出来。叶于闻躺在地上,眼睛里流出几分怨毒:“是,他不忍心逼死自己老婆,但他逼死了我爸!他就是个杀人犯!”季玩暄皱起眉收回了制住他的动作:“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跟我也没关系,有事情麻烦你直接去找……”“沈嘉祯把我爸逼死,那我就要把他的儿子也逼死。”季玩暄抓住了他的头发。“够了没有?你来找我是不是就是想来挨打?”季玩暄站了起来,竭力忍住一脚踹出去的冲动:“你到底想要干嘛?”叶于闻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向旁边吐了一口血沫子:“我要你离他远点,看着他被我搞死。”季玩暄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没可能。”叶于闻点了点头:“看出来了,不过你在不在他身边都无所谓,不影响。”季玩暄眯了眯眼,忽然电光火石,想起了什么:“你认识靳一方?”叶于闻拍着衣角站了起来,漫不经心的:“不认识,但我去认识了徐良寅。”他“哦”了一声,抬头看向季玩暄,笑得一脸恶意:“你不认识是吧?就是之前附中那个,纠缠沈放差点就……啧啧。”季玩暄单手藏在身后,指尖几乎扣进了掌心的血肉,语气却平和得有些冷漠:“是你去和那个人说,沈放的妈妈有病,那个人又告诉了靳一方?”“对啊,”叶于闻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是不是很天才?”天你妈,傻逼。他的表情太过冷漠,小傻逼看了很不满,皱起眉对他大喊:“我才是受害者!凭什么你们都觉得沈放无辜!”他爸爸去找沈嘉祯借钱,沈嘉祯不给他,还羞辱他,是沈嘉祯害他爸爸走上了绝路。季玩暄不想听他自言自语,打断道:“你之前说你爸是沈放的舅舅,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叶于闻一瞬间阴沉了脸色:“叶家人,全是伪善的垃圾,就因为我爸爸犯了一点小错,他们就不认他。亲生父母,亲姐姐,全是垃圾。”一点小错?季玩暄笑了出来,抬起三根指头:“黄赌毒,你爸占哪个?”叶于闻怨恨地看着他。果然没猜错。沾上这三样还不知悔改,哪个正经人家愿意认他。季玩暄理清思路,不再理睬他,转身准备离开。“你录音了吧。”叶于闻在身后叫住了他。季玩暄步子一顿,没有回头。小傻逼又笑了起来:“我说的这些不够你报警的,你要拿去给沈嘉祯听吗?我劝你最好不要,不然你会后悔的,一定会的。”季玩暄握紧了兜里的手机,头也不回地把叶于闻甩在身后。这一晚知道的东西太多,过往的一切都被理清,但他的心思却越发缠成了一团乱麻。病房里静悄悄的,隔壁阿姨的儿子也在陪床,房间那头的手机亮光打到墙上,像一团阴冷的火焰。季凝已经睡着了。诊断结果明天就能出来,没有意外的话,这是他们住在这里的最后一夜。季玩暄翻了个身,面朝床位侧躺,目光落在属于他妈妈的那团安稳被窝上时,心终于定了定,好像从几百集狗血连续剧里被一把拉了出来一样。睡一觉吧,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夜里反反复复醒了很多次,头疼欲裂,终于看到天光渐亮的那一刻,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房门被推开,季元走了进来。男人的脚步被放得很轻,走到季凝的床边,很小声地叫她:“姐,医生让我们去趟办公室。”季凝的声音也很轻:“是诊断报告出来了吗?”季元“嗯”了一声。季玩暄面朝墙壁,眼睛睁地很大。短暂的沉默之后,季凝被扶着走下床,季元好像回头看了他一眼:“要叫逗逗吗?”季凝拒绝了:“不要了,他昨晚睡得不踏实,好不容易睡着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儿吧。”门被关上了。季玩暄猛地从行军床上翻身坐了起来。他抄起椅子上搭的校服外套,静坐了两分钟,估摸着季凝他们已经到医生办公室了才站起身来。拧开门的前一刻,那个陪床的儿子似乎挪开手机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让人不舒服的东西。或许是怜悯。季玩暄“嘭”地甩上了门。医生办公室离病房不远,直走到尽头就是,窗外可以看见一棵槐树。季玩暄在学校还有一门功课没完成,站在门没关紧的办公室外时,他还在心里盘算着到教室要花多久才能完成化学那两页题目。估计是没时间自己写了,求求同桌,让她给自己抄一下吧。“白细胞高……骨髓象原始细胞比例也比较高……有贫血……出血和感染……”说的是新搬进来的那位阿姨吗,可这不是来讲季凝的诊断结果的吗。揣在兜里的手心不自觉握紧了些,季玩暄很快反应过来松开力气。要不他还是走吧,等会儿被季元看见,又要揍他了。他起身准备离开,但手掌扶上墙壁时,他却再一次被医生拉住了脚步。这一次,对方叫出了季凝的名字。急性淋巴性白血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