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潦倒者的情书 打字机 24393 字 2022-10-13

告别中长大(上)

短短两天之内,几乎在同一个时间段,季玩暄第二次走进了彭主任的办公室。这种频率继续保持下去,他很快就要被退学了吧。小季背着手罚站,自娱自乐地吹了吹落到额前的碎发。不过主任办公室也有空调,吹着很舒服。“打架,打架……”彭建华背着双手走来走去,看起来都有些气糊涂了。“这次的题目是出得太简单还是太难了?一腔活力无处释放了是不是?还打架……怎么哪都有你?季玩暄!”“和他没关系,”沈放哑着嗓子出声,“是我动的手。”彭主任怒极反笑:“怎么?一人做事一人当是吧?行,下周一上台念检讨,记警告处分!”“主任!”季玩暄向前一步,终于急了:“男同学之间打打闹闹,是做得过火了点,但也没必要处分啊!”彭建华指着靳然红肿的嘴角:“这是过火了一点?你们倒是给我讲讲发生了什么事,压制不住少年人的火气了?”季玩暄张了张嘴:“您还不知道啊?”彭建华眉头紧皱:“知道什么?”季玩暄心眼比藕多,立刻走上前挡在了沈放前面:“靳然走路不看路,撞到沈放身上了。沈放考试考得很郁闷,气头一上来,冲动了。”沈放:“……”靳然:“……”彭建华狐疑地打量他们两个:“真的吗?”两人把头转向一边,谁也没说话,权当默认了。季玩暄和事佬做得越发上手,哄着主任坐回了椅子上:“我知道,理由幼稚了一点。但是小朋友嘛,血气方刚,也知道错了。您怎么罚都行,处分先放放,行吗?”彭建华被他缠得头皮发麻,眼不见心不烦地挥了挥手:“下周一一起上台念检讨,念完五圈没商量。不许陪跑!”最后一句的指向性太强,季玩暄嘻嘻哈哈装没听见。“都出去吧。”三人向主任鞠了一躬,一起向门外走去。季玩暄缀在最后面,等两人都走了出去,他突然止住步子,把他们关在了门后。他又转身走了回来:“主任!”彭建华正捏着太阳穴养神,听到他的呼唤吓了一跳:“你怎么还不走!”季玩暄站到他桌前,表情很凝重:“主任,我昨天那个事,怎么解决的?”彭建华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中午你们孔老师找了过来,给我看了几张纸,还有你的语文卷子,我们和那张小抄对比了一下。”季玩暄迷茫地“啊”了一声。纸是平时的默写作业,一大半是靳然帮他写的,个别是自己完成的,其中就包括上次靳然以为他没写但他写了的那回。季玩暄在传作业时想了想,还是把靳然的代写收了起来,交了自己的上去。期中卷子更不必说了,从头到尾都是他的笔迹。季玩暄迷茫地问道:“我语文考了多少分啊,主任?”“……”季玩暄抬手拦住彭建华举起的教鞭:“我是说,我们孔老师看出什么了吗?”少年人的力气比外表看起来大得多,教鞭根本抽不出来。彭建华松开手,气势很足地拍了拍桌子。“你说呢?还找同学帮忙代写作业!下周你也给我上台念检讨去!”季玩暄缩了缩脖子:“有那么明显吗?我都认不出来。”彭建华冷哼一声:“一个人的书写习惯哪有那么容易改变,有一个字你俩写的完全不一样,你不知道?”季玩暄摇了摇头:“哪个字啊?”解。宽衣解带终不悔的解。数学大题最开始的解。季玩暄:“……”小龙女当年跳崖前在崖壁上留书,“夫君楊郎”的“楊”,少写了一笔横,让杨过确信是姑姑所写。今天,靳然因为一个“解”字,当场落下马脚,功亏一篑。好绝。季玩暄:“……那孔老师知道是谁帮我代写的吗?”说到这个彭建华才最郁闷,他皱着眉,又叹了一口气。“你们孔老师年轻做班主任的时候,是个很厉害的风云教师,我那时候刚进信中,很羡慕他。”话题偏得好像有点远。彭建华轻咳一声,绕回了正题:“全班的字迹他都烂熟于心,当然知道是谁帮你代写的。但是他没有告诉我。”这种错误,可大可小,一个处理不得当,毁的可能不只是一个孩子的高中乃至未来生活。——我会和那个孩子单独好好聊聊的,问清楚事情的原委,才知道怎么帮他们。季玩暄肯定一开始就知道是谁做的,但他不是也没有说吗?不要浪费孩子的好意。季玩暄若有所思,没有说话。彭建华看了他一眼,语气和缓了些:“既然会珍惜同学,也要学着珍惜老师。以后语文课好好上,别只学数理化。”其实他一直很喜欢语文来着,只是不喜欢抄课文。季玩暄点了点头,没再多嘴:“我知道了,谢谢主任。”心事想得多,走路也会变慢。他迈着小步蹭到门口,在开门之前再次回过头来,讨好地对主任笑了笑:“我下周一还要念检讨吗,主任?”彭建华举起教鞭指向他:“最后一次机会!”季玩暄站定对他起誓:“谢谢主任!”办公室的隔音效果不错,但最后在门边的这句马屁外面应该听得很清楚。季玩暄走出来关上门,看着门口谁也不搭理谁的两个人,随便选了一个。“聊聊吗,靳然?”谁也没想到是这么个局面,靳然梗着脖子僵硬地转过头来,季玩暄却不想和他对视,直接看向一言不发的沈放,好声气地哄人:“等等我一起回家,好不好?”沈放迟缓地点了点头,换来一个安抚的牵手。在所有的青春剧里,天台总是摊牌的好地方。季玩暄未能免俗地推开顶层的铁门,先一步走到楼顶,速战速决地转过头来。“靳一方是你的谁?你年纪比我小,他是你的堂哥?”靳然刚刚把手扶上门框,闻言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也没那么难猜吧,”季玩暄举起两根手指,“我只认识两个姓靳的,他们竟然就是兄弟,燕城也太小了。”原来只是一个猜测,直到上周在ktv,他看见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靳然很不耐烦的样子,靳一方还是先前那个模样,始终笑眯眯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你堂哥确实很厉害,我们所有人都被他耍得团团转。”季玩暄瘪了瘪嘴:“他怎么说服你的?说我顾及着那封写着我是小三孩子的信,怕你到处乱说,所以肯定不会招认?”靳然的嗓子都是嘶哑的:“我不知道那封信的内容。”季玩暄收回嘲讽的笑容,正色了些:“这样啊,那对不起了,刚才有点口不择言。”“你……”靳然终于迈上天台,皱着眉看向他:“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陷害你?”季玩暄“嘶”了一声:“也不用这么说,你没给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必用那么严重的词。”如果女老师没有想把他的橡皮借给别人,这个小抄根本不会败露。就算靳然手快心细到在考前上洗手间帮季玩暄拿东西时往他的橡皮里塞小抄,也不至于真的算到最后一步。都是巧合叠在一起罢了。唯一可以确认会发生的结果,只是季玩暄迟早会发现那张纸,但如果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迫发现的,他的同桌大概还会有别的说辞解释。靳然笑了一声,眼神却冷冷的,一点笑意也无。“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最讨厌你这个样子,明明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却高高在上的,永远在给别人施舍好意的样子。”他这个样子自己倒是第一次见。季玩暄扫了他一眼,便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蓝天,语气没什么反应。“你还没告诉我,靳一方是怎么和你说的?”他不在乎别人是怎么想自己的,但他很在乎靳一方为什么一直咬着沈放不放。靳然默了默,很平静地卖了堂兄:“他让我把那封信给你,随便栽给谁都行。”季玩暄回头看他,心中生出难言的荒谬:“那你就随便嫁祸给我弟弟?”靳然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是啊,反正他也不喜欢你不是吗?”季玩暄闭上眼睛,气极反笑。他一直以来是不是表现得脾气太好了些?似乎是终于看到了他被激怒的模样,靳然笑起来,一股脑把之后的事都说了出来。“他让我写张小抄,陷害你,我觉得他有病,起初很不想搭理来着。但我实在太讨厌你了,每天看到都更讨厌一点,我最后确实是写了,也夹在你橡皮里了,但是是你自己倒霉,不是吗?”季玩暄没有理他。他有一车轱辘的话能立刻抖出来,每一句都能让靳然哑口无言,但他现在却一句话也不想说。你不能和疯子讲道理。凭什么有家族基因的那个是沈放啊,也太不公平了些。毕竟有些人天赋异禀。“我本来还不明白他和沈放有恩怨,干嘛盯着你不放,但我现在明白了。”靳然注视着他,笑容竟阳光明媚起来:“你一直以来藏得那么好,还找女生来打幌子,现在一切都暴露在大家视线里了——而且还是他亲手导致的,你感觉怎么样?”“非常好啊,”季玩暄面不改色地接话,说得比他直白多了,“从我意识到自己性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了,区别只是方式与早晚而已。”现在这个情况,比他曾经想过最糟的样子强太多了。什么都没发生,或许有人会在背后碎语,可他连私生子的屁话都不放在心上,这个又怎么会害怕。“但是靳然,你们未免也太低估沈放了吧。”就算是最最痛苦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想过用谎言隐瞒自己的一切。沈放他,只是害怕会伤害到季玩暄而已。“我没有和主任说出你的名字,第一确实是为了保护沈放,第二……”他嗓子有些劈,只能停顿下来。自己先前感动过的一切在别人眼里都是那么恶心,这确实挺让人受不了的,而且显得自己非常可笑。不过算了,都到此为止了。“你答应帮他,就没想过事情如果败露,会给你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吗?”季玩暄自嘲地歪了歪头:“我不过是个讨厌鬼而已,不至于让你为之赔上名誉吧。”靳然的表情出奇的平静:“最差不过转学,我本来也不喜欢信中。”季玩暄“哦”了一声,有点想走了。沈放在哪里等他呢?会不会又在胡思乱想?他有点后悔和这人说太多废话了。靳然抬高声音,拉回了季玩暄走神的思路。“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只会上燕大吗?结果呢?现在还不是为了自主招生的名额忘了自己之前说的大话?你和靳一方,你们说到底都是一样的人。”季玩暄已经走到门口了,闻言停下脚步,动作迟缓地转过头来。他在说什么?“你是为了让我记过,失去明年自主招生的资格?”就为了这个?靳然冷然地看着他:“是啊,你不是对这个不屑一顾吗,我帮你拿掉它。”季玩暄垂下眼皮,遮住了眼底无尽的疲惫。就算是在刚才,转身之前,他仍然觉得过去那些纸条里藏的温情也许并不全是虚假的。但他现在却觉得,他也许从来没有认识过自己的同桌。“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靳然。有些东西,我自己可以不要,但是你没有资格替我扔掉它。”这个世界未免太过魔幻了。季玩暄语气松了下来:“算了,你可能不明白。”他推开门,直接走了出去。他这辈子都不能再和这对姓靳的兄弟多说一句话了。沈放就在楼梯间的转角等着他,一听到声音就抬起头来,小心拉住了逃命一样跑下来的季玩暄。“快和我说句话,我要窒息了!”少年捂着嘴巴,眉头皱得快要打结。沈放哑着嗓子又说了一遍“对不起”。季玩暄跟没听见似的松了口气,拉着他快步往楼下走。“刚才就想说了,你对不起我什么啊宝贝儿?那会儿当着大家给你个面子才说原谅你,你还上瘾啦?”他的语调轻快如常,沈放却敏锐地察觉到季玩暄的不对劲。他拉住了少年慌不择路的步伐,沉声安慰他:“这栋楼有两个楼梯间,靳然不会走这一边的。”季玩暄眨了眨眼,难为情地笑起来:“……你说得对。”这个时间,对方说什么他都会觉得是天籁。如果沈放愿意哄哄他,他也许可以欺骗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脸颊浅到无痕的酒窝被轻轻抚了抚,沈放看着他,语调很低柔,商量到恳求的语气。“我想和你说些事,我以前的事,可以吗,逗逗?”但沈放这么好,从来不会骗他。季玩暄与他交握的手指也自始至终没有松开过。“好。”你予我一腔坦诚,我回你满怀珍重。

告别中长大(下)

故事的最开始,也许要从很久以前说起。男孩有一个很美好的三口之家,家庭环境优渥,几乎从来没有吃过苦。只不过温柔的妈妈偶尔脾气会变得差一些,那个时候她总会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很偶尔的一次,在爸爸出差在外的时候,她又变得不高兴起来。因为她不喜欢家里有外人,他们家从来没有请过保姆。小男孩就这样被锁在妈妈的门外,和她一起饿了整整三天肚子。最后还是他踮着脚尖去烧水时,小小的身躯捧不住沉重的水壶,掉到地上洒了一地碎片,才终于把女主人从房间里唤醒出来。满地狼藉,水氤到了木地板的缝隙里,男孩的妈妈抱着他泣不成声,说了无数次的“对不起”。那天之后,家里换了新的装修,木地板换成了冰凉的瓷砖。除此之外家里还破天荒地多了保姆的位置,只不过每一任都做得并不长久。女主人的性格变得越发古怪,赶上梅雨季节,她脾气好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小男孩每天搬着小板凳坐在阳台上,悄悄地许愿晴天妈妈可以带他出去放风筝。再后来,女人终于意识到这样不行,答应了去采取治疗。效果很不错,她又变回了从前那个爱笑的模样。小男孩很满足,又去对着蓝天许愿希望妈妈可以一直爱笑。但是大概是他太贪心了,小学毕业的夏天,他和妈妈在公园散步时,看见了本该出差的爸爸——他和那个总是出现在他们家的漂亮阿姨走在一起。沈放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傍晚,满屋子的杯盏碎片,女人的歇斯底里,男人的沉默不语。他绕开碎片想要回屋,但却被妈妈拉住紧紧抱在怀里,问他可不可以和她一起去死。“……”季玩暄浑身抖了一下,连睫毛都在打颤。他们从学校出来后去了江边,此刻正吹着江风坐在长椅上,人群来来往往,但却好像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沈放安抚性地握了握他的手。那是沈嘉祯唯一一次向妻子大发雷霆,他把沈放夺回来,直接将他送到了新西兰的奶奶家,那一个夏天都没能让他的妈妈见到他。等到快要开学,他终于回到家里,等着他的是一个很温柔的妈妈。说话声音很轻,无时无刻不像宝贝眼珠子那样爱护着他,好像他是她世界剩下的全部那样。沈放不知道为了再见到他,变成这样,他妈妈到底用了多大的勇气和毅力。他不敢开口询问,但他真的好心疼她。男孩上了初中,和他妈妈一起变得沉默寡言。同学们起初很喜欢和他玩,但冷钉子碰太多热情也消减了下来,再难听的话他也听过。不过沈放觉得无所谓,只要他妈妈好就行,其他的都无所谓。只不过有时候,他真的没有放在心上的事,却会被人单方面的产生误解,如果碰到容易扭曲的人,真的会是件非常糟糕的事。“初三那年有一次考试,我当时坐在第一考场,十几名的样子,做题的时候抬头休息了一下,刚刚好看见旁边的同学姿势奇怪,好像在看什么的样子。”季玩暄福至心灵地抬头:“他在看小抄吗?靳一方?”沈放“嗯”了一声,褒奖似的刮了刮他的手背,被季玩暄反手攥住了指头。“我和他对视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了,什么也没说,忘得也很快。”但过了很久之后沈放才知道,那次考试靳一方发挥得很差,从前五名几乎掉出了二十几名。可想而知成绩出来以后他面临的是怎样的心境,而他把一切都推给了那个在考场上多看了他一眼的人。“他吃错药了啊?”季玩暄脱口而出,搞得路过的大婶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但他再也护不住教养了:“自己的错误推给别人就算了,他的报复未免也太绵延无尽了些吧?”而且这么阴毒,从当年的事情里找灵感,报复在沈放在乎的人身上。这要是在看电视剧,季玩暄都要为这个反派的创意鼓掌了。“可能也不只是这些。”沈放垂下眼皮,看起来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你知道的吧,有那么个人,纠缠了我很久。”季玩暄突然间变成了哑巴。知道是知道,但却不是沈放告诉他的,他们也从来没提过这件事。不过沈放却好像突然不在意了,他抬起头,很温和道:“寒假的时候我嘱咐你不要自己出门,你还记得吗?”季玩暄点了点头。“那之前那人来找过我,恐吓说要把我的事都告诉你。”沈放笑了笑。“我在中考前忍无可忍把他打了一顿来着,那场景比今天夸张很多。当时如果没有人赶来拦着,我没准还会成为少年犯……”“喂。”季玩暄打断了他,表情很严肃:“别这么说自己,放哥。别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沈放看着江面上的轮渡,眼神很温柔:“好。”总之,靳一方曾经是那人的课代表。季玩暄:“靠,蛇鼠一窝。”他的整只手都被身旁的人攥进了掌心里,十指相扣。沈放注视着远处的水鸟,缓缓开口:“那人其实很厉害,非常擅长用语言蛊惑同学和他亲近,靳一方就一直很尊敬他。”但当时沈放妈妈已经不在了,赶上他叛逆,看谁都不顺眼。那人所有刻意的亲近、他提到沈放妈妈的样子都让人……非常恶心。“我从来不喜欢他。”这件事让沈放差点失去中考机会,那个人则直接被吊销了教师资格,但不知他怎么四处宣传的,有很多喜欢他的学生——至少靳一方,坚信是沈放心存不轨,毁了他们老师的一辈子。“没有人觉得那个人有错吗?”“有吧,但相对来说他们还是更讨厌我一些。”人类的道德感有时会很微妙,当自己真心喜爱憧憬的事物被蒙上灰恶光环时,即使撞上的是自己平时竭力维护的底线,人们的第一反应也许也并不是唾弃,而是犹豫。“他没有对我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我却提前毁了他。”季玩暄嗤笑了一声:“靳一方是不是觉得自己在替天行道?”沈放也觉得好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吧。”燕城的水鸟有些可怜,只能停留在江面的游船甲板上。听说对面的生态公园还有两三年就要竣工了,到时候江边会多出很多水鸟栖息小岛,供它们休憩安家。季玩暄回过神来:“那靳然呢?你们什么时候见过?”沈放:“初中毕业,我被拉去了同学聚会。”他身边的人也并不全是那样偏激,至少他的同桌当时就觉得沈放是无辜的,还好心邀请他去参加毕业聚会,想再帮忙挽救一下沈放和同学们的感情。只不过双方谁也没领他的好意罢了。当时,靳一方还带了他的堂弟过来,两个人和班上的同学都很热络的样子。沈放的眼神又黯淡下来:“对不起,如果我早告诉你这些……也许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他只是以为,靳然也许会和他堂哥不一样。沈放的新口头禅大约会发展为“对不起”,很不好,得纠正。季玩暄侧头看他:“有什么关系,至少我知道了我喜欢的是一个善良的人。”他们找的那家ktv位置太偏僻,在旧城区里。沈放没呆一会儿就走了,出来七拐八拐认不清路,最后在一个僻静的巷尾,撞见了一群打劫的混混。他刚才在烟雾缭绕的包房里呆得头疼,浑身上下非常难受,这群人就像老天送来让他活动筋骨的,沈放一言不发就把为首的老大反手锁在了墙上。再然后,就是见义勇为者路过时看见的那样了。季玩暄揉了揉鼻子:“……我是不是打扰你饭后活动了?”沈放摇头:“你救了我啊。”从那个目标是他后脑的黑棍之下,从那漫无边际的、令人厌倦的疲惫情绪里,季玩暄像一束光打了进来。“沈嘉祯一直反复强调我没有病,我和我妈妈不一样,但我常常控制不住情绪是真的,今天就是。”渡轮声从江面上远远传来,沈放眼睫微颤,几乎不敢看他。“你怕不怕?”沈嘉祯不要我妈妈了,你还要我吗?“我很软弱啊。”季玩暄牢牢地握紧了他的手。“所以千万别松开我,拜托了。”

他夏了夏天(上)

高二最后一个学期的最后半截,季玩暄换了一个新的同桌,同桌的面孔很熟,名字叫做温雅。“话说到前头,你不用和我过分发展,我暂时不想成为你的前女友。”“……”季玩暄噎了噎,把打招呼的手放了下来。话是这么无情,温雅还是挪了挪凳子,很友好地帮季玩暄接过他怀里厚厚的书本,小心放到了靠走廊这边侧窗的桌上。期中考试以后张宜丰给大家重新调整了座位,出于各种考虑做出更合适的排列组合。他和温雅这一组年级一二也坐到了一起,季玩暄估计三疯是想来个强强联合。不过刚坐下他就知道自己想岔了。温雅侧过头小声说道:“为了换座位,我欠了前同桌一杯奶茶,你还给他吧。”教室里桌椅搬动声还没有停下来,大家仍然在四处走动交换座位。温雅的前同桌是宁则阳,他已经坐到靳然旁边了。季玩暄回头看了一眼教室中后方,班长正在嘻嘻哈哈地和四周同学打招呼,还和他的好兄弟体委夸张地击了个掌,唯独没理新同桌。靳然也不在乎,冷着脸低头看书。期中考试以后,这人跟换了一副皮囊似的,成日冷着脸独来独往,再也不像先前那样随和爱笑。他和季玩暄结的这个梁子,虽然老师们没明说,周一晨会上他和沈放念的检讨也是关于打架的,但大家基本都猜出来了,只是不晓得原因罢了。温雅跟着他一起回头:“你说他做那事的时候,应该已经预料到是这么个结果了吧?”做成了,季玩暄被孤立。失败了,他自己被孤立。没关系啊,反正我也不喜欢信中。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吗?季玩暄收回目光,无所谓地把书包塞进桌斗:“下节什么课?”温雅又唱起反调:“英语。你注意保持清醒,上课打瞌睡我才不叫醒你。”季玩暄:“你对我好一点吧同桌!”温雅撇着嘴挥了挥手里的数学试卷:“我不扎你小人就不错啦。”在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完全没有动笔,前面的运算也没有检验的情况下,季玩暄总分比她高了117分。这理由好像挺无懈可击的,如果不是由温雅说出来的话。季玩暄认输地叹了口气:“好吧,奶茶我会买两份的,美女喜欢半糖不加冰对吗?”温雅笑了出来:“帅哥记性不错。”距离高考只剩下最后半个多月,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复习阶段,信中今年却突然举办了一场夏季运动会,而且破例允许高三同学报名参加。比较让人跌破眼镜的是,听说这条在周一宣布的让许多老师反对的通知,是彭主任亲自向校长申请的。运动会为期一天,就在本周五,白天比赛,晚自习照常,全校师生自愿参加。当然也有不得不参加的——比如今年在主席台上念过检讨的某四名同学。“喏,号码牌和别针。”郑禧笑嘻嘻地蹲到季玩暄身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道:“用我帮你别上吗?”季玩暄从善如流,懒洋洋地撑起下巴:“您请。”郑禧一边站在旁边给他背上固定别针,一边古怪地皱起了眉:“我怎么就伺候起你来了?”季玩暄笑了笑:“万一我为班级争光了呢?”郑禧动作完毕,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不用给自己太大心理压力,你给咱班凑数混个参与分就行。”除了他,一班还有一个帮忙混分的,只是那个人孤零零坐在一边,没人主动帮忙别号码牌。季玩暄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禧哥。”“嗯?”“那边还有一个。”郑禧:“啊?”季玩暄站起来拍了拍腿上不存在的灰尘:“还有一个号码牌,去帮帮他吧。”郑禧明白过来,眉头微微蹙起:“季玩,你这样搞得我们很没意思。”这段时间以来靳然都被大家集体孤立,也亏他心理素质强大,坚持到现在还没像之前说的那样“转学”。本来嘛,哪有那么容易。季玩暄笑着搂了体委一下。“谢谢你们,不过真的没必要。”无论别人怎么想的,靳然对他来说已经和从前初中那次一样,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朋友交的多了,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都要在意的话,真的很累。大家不用为他站队,没必要。郑禧撇了撇嘴,算作同意了。正好顾晨星从隔壁过来,季玩暄摆了摆手就和发小一起往操场上走了。运动会已经进行了一天,满学校的学生都撒了疯,虽说高三同学大多还在楼上自习,但偶尔也会有几个人跑下来,突然站在起跑线上。这也许也算是个解压的好办法。“这三千米跑起来那么费劲,连体育生都不爱来练手,倒是我听说楼上有几位老大哥雄赳赳气昂昂报了名。人是为了在毕业前给青春留下亮丽一笔,咱得悠着点跑,可别抢了风头。”顾晨星念念有词地嘚啵,其实是在给自己准备跑倒数第一找借口。操场上的大喇叭正在播放广播稿,不只是哪个班的同学心怀感恩堆了一篇感恩值勤同学无私奉献的小作文上去,广播员读得抑扬顿挫,非常起劲。顾晨星有些纳闷:“这哪个马屁精找的枪手?”季玩暄想起不久前袖子上别着“值勤”红章的宁则阳鬼鬼祟祟往广播站跑的模样,笑了笑没说话。信中操场大,看台面积也不小,三个年级所有班都下楼也坐得下。除了在绿茵场上挥洒青春的运动员们,大多数同学都带了一书包的零食和桌游扑克牌过来,台上台下都热闹得不像样子。高二年级被安排的位置离楼梯比较远,他们两个从自己班级往外走,得越过层层各种人造障碍物。没人坐被推出去的板凳,嘻嘻哈哈贴在栏杆上打闹的,蹲在角落里蒙着校服看小说的,围在一起不好好打牌听人编故事的……“我早就说过,有些事不只是捕风捉影,传着传着就成真的了,你看那个小季佬不就是?”季玩暄脚下一顿,嘴角抽了抽。小季……佬?说他吗?大马金刀坐在座位上的男生扬起下巴,有鼻子有眼地发表观点:“要不是真有一腿,至于那么为人出头吗?你们是没见过,当时咱们年级那第二,眼睛红的,差点儿没把人打死。”他说得起劲,没注意周围同学突然间都静了下来,还有人弱弱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别扯我,急什么呀,我给你们慢慢讲嘛……”拉他未果的小男生欲哭无泪,求饶地看向身侧站了半天的两位学长。季玩暄对他安慰性地一笑,代替他走过去,拍了拍还在嘚啵不停的男生肩膀。“不是说了别拍我……”男生回过头来,季玩暄手揣兜就站在他身前,突然弯下身子将脸贴到了自己面前仅剩五厘米的位置,猛地刹车。“……”差点瞪成斗鸡眼的小混蛋倏地后退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到地上,脸都吓绿了。顾晨星嗤笑出声。季玩暄似笑非笑地站直身子,懒洋洋瞥了他一眼,走了。他俩走得潇洒,高一小同学们默默目送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情不自禁发表了观点。“就算他真喜欢男生……操,我也觉得有点动心了……”“我也……”季玩暄并没有听到这些话,他只是觉得有点新奇。虽然某大触贴膜达人近来已宣布封笔,但论坛上关于他的那些自娱自乐的c文最近都被传到了明面上供大家八卦。没人敢说是真的,但看他的眼神似乎总和以前不一样了些。原来的故事中,十分有九分都是创作者意淫,但现在,那些关于眼神的描写却多了三分可信度,在这连男女早恋都能引发八卦不断的校园里,可是引起了一场小范围的地震。不过季玩暄感觉:好无所谓。原来被迫出一半柜就是这样啊,小打小闹的,除了多些人指指点点也没什么。要是四年前他也能是这样的心境,什么白小宇黑小宇的,通通跟他一点关系都不会发生。季玩暄今天兴致颇好,不至于被刚才那点小插曲败兴,正搭着顾晨星的肩膀往起跑线走,忽然听见身后好像有人在叫他。“小季哥!小季学长!”两人循声回头,果然瞧见高一三班的小眼镜正挥着手臂向他们跑过来。季玩暄对定在两人面前气喘吁吁的男生弯了弯嘴角:“列宁,你来给你放哥加油啊?”小眼镜文弱,跑个二十米都能上不来气,费劲吧啦地点了点头,展示了一下怀中的两瓶饮料:“我买了水,小季哥你和放哥跑完一人一瓶!”顾晨星插嘴:“我的呢?”张列宁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你是?”顾晨星:“……”小顾生平头一次受这种侮辱,一时气结,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先走了。季玩暄胳膊栖息的肩膀忽然消失,差点摔上一跤。张列宁连忙扶住他,有些紧张:“小季哥,我说错话了吗?”季玩暄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目光回过头对上了他,眼中有探究,半点没有刻意隐藏。先前出了打架的事,彭主任期待的杀鸡儆猴效应并没有发生,绯闻倒是传得满天飞,甚至还传到了当事人的耳中。什么小季佬祸水一个勾得两人为他拳脚相向什么的,不堪入耳。季玩暄担心沈放听见多想,还下楼去找过他,没想到高一三班却是一片平和。沈放不在班里,张列宁在,听小眼镜说放哥被同学拉着一起下楼打篮球去了,要不是自己腿脚不便也要跟着去,总之听起来就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样子。季玩暄放下心想回去,转身突然撞见一幕撕扯头花。大概就是有人嘴闲,到了三班门口没抑制住激动,指着人家班级和同学偷笑着窃窃私语,三班同学立刻不干了,跑出来和人一句顶十句。什么你们这些狗眼看人gay的东西能不能尊重一下男生们之间纯洁的友情,我班放哥见义勇为为学霸学长打抱不平干你们什么事,瞪什么瞪有本事去老师办公室说道说道看谁在理巴拉巴拉……季玩暄这个真gay听得都木了。他是没有想到,楼上的狗血故事到了楼下,竟然完全变成了另一出惺惺相惜的热血少年漫画。不过比较玩味的是,这个故事里,靳然被形容成了一个不择手段的卑劣小人,彭主任等老师是高压权力的代表,就连季玩暄自己也是个两边圣母颇为微妙的角色,唯独“放哥”,形象极其阳光正面,完全没有任何指摘之处。他当时回头看张列宁的时候,男生身量单薄,表情也和现在一样迷茫,但他却是第一次发现,小眼镜黑框眼镜后的丹凤眼没有被任何折射变形。这是一副平光镜。

他夏了夏天(下)

装傻充愣,舆论高手,深藏功与名。就是疯起来谁都咬,他放哥的好朋友也不能例外。当时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没说话,但应该都猜出了对方的想法。是个狠人。哈哈哈哈。张列宁今天过来,特意气走了顾晨星和自己单独说话,也许就是为了重新示好。男生最擅长摆出迷茫的表情,但平光镜后藏的那双眼睛却不动声色地透着狡黠。道歉应该是不会有了,他看起来并不觉得自己为了维护他放哥做错了什么。刚巧,季玩暄也没觉得。他笑着敲了敲小男生怀中的宝矿力:“你放哥爱喝,我不爱喝,两瓶都给他吧。除了这个我都喜欢,下次帮我换一个。”张列宁眨了眨眼睛,这回是真的有些意外了。我不介意你利用我帮你放哥挡枪,甚至有点感谢,有一个无条件坚定站在他身边的人,我感到很安心。不过啊……他若无其事地弯着眼睛,淡淡道:“下次再有这种事,给我换个人设,我也不喜欢当绿茶。”张列宁:“……”八成是看他们这半天还没跟上来,顾晨星又倒了回来,还是一副怒气未消的样子:“姓季的!干嘛呢!”小眼镜和他放哥难怪能做朋友,都很擅长一句话让人半天上不来气。季玩暄拍了拍张列宁的肩膀,先往前走了,但他刚一动身,身旁的人便点了点头,回答了他一声“好”。一个放哥保护协会,无声地缔结了。季玩暄冲身后比了个ok。协会吉祥物沈放正在起点等着他。季玩暄笑眯眯地走过去,在他身上挂了一下。旁边倒吸了两口凉气。两人转过头,瞧见下楼创造青春回忆的高三学长正在旁边的赛道上对他们比大拇指:“加油。”季玩暄没忍住笑出声来,也冲对方抱了抱拳。沈放有些无奈,轻声问他:“这样好吗?”季玩暄站到他旁边,原地活动起手腕脚腕。“有什么不好,我又没有光天化日耍流氓。”他从小就被迫和各种人打过舆论攻坚战,深谙这些看客的无聊心理。你不是觉得我俩有一腿,忍不住各种意淫吗?那我就大大方方地给你看,该怎么相处怎么相处,不会刻意卖腐,但什么为了避嫌保持距离又忍不住互相思念的狗血桥段,不好意思,也并不会有。等过一段时间,这些人就会自讨没趣,散去吃别家的瓜了。当然,像隔壁学长这样觉得好玩,无论真假都愿意保持善意的人,他也很感谢。“所以,你还要因为那些人,故意疏远我吗?”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微微歪了歪头,并不掩饰自己故意抬起眼睛小钩子一样刮人心肝的目的。沈放败下阵来:“不要。”季玩暄笑了笑,在他旁边做好了起跑的姿势。顾晨星在另一端比了个“1”的手势,暗示倒数第一的约定。季玩暄点了点头,对他比了个“2”。顾晨星满意地笑了,但下一秒,季玩暄又紧接着比了个“3”。顾晨星:“?”枪声响起,起跑线上的少年原地蹬地,如离弦的箭般猛地冲了出去。看台上爆发出一阵惊呼。眨眼的工夫,领头的季玩暄已经超出去了半圈,少年仰着头拚命狂奔,像是一匹磕了疯药的脱缰野狗。顾晨星:“……我操。”123原来是你在那给我倒计时呢。慢吞吞迈着起跑步伐的学长哈哈笑了一声,也被传染了疯病一样大步跑了起来。沈放眼底划过流星一样璀璨的笑意,一言不发地追了上去。顾晨星轻轻一“啧”,胜负心猛然翻腾涌起。信中创校八十年,运动会办了几十届,但这样在三千米长跑第一圈就夺路狂奔的架势似乎没有人见过。少年飞扬的短发被风掀起,光洁额头下是一张带着笑意的俊秀面孔,他身后是另一群穷追猛赶的疯子,可季玩暄仍然是一副轻松如常的模样,迈动步伐漂亮地超过了已经比自己慢了一圈的选手。在他即将路过自己班级时,郑禧带头站了起来,吹着口哨激动地挥舞起校服。“胜利属于谁!”全班同学都丢下了手里的扑克牌,两手摆在嘴边,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喊道:“小鸡大哥哥!”季玩暄差点没在全校同学面前摔上一跤。他低下头闷笑了两声,强装冷漠向一班同学抛了个飞吻,看台上立刻又爆发出了一阵尖叫与口哨。全校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彭主任坐在主席台的凉伞阴影下,无声地抽了抽嘴角,除了他,所有带过一班的老师们都默默往角落里靠了靠。张宜丰也不例外,中年男人拧着眉毛恶狠狠了一会儿,忽然扯起嘴角,为这给他疯狂丢人的一群孩子笑了出来。带头的那个臭小子身上披着初夏傍晚最后的光芒,脚尖在暗红的塑胶跑道上划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白痕,耀眼堪比太阳。广播站那边已经乱了套,大约是有某位值勤同学按捺不住激动,强行夺过话筒,在音乐声中大喊了一声“季玩牛逼”。一班同学就跟被打了鸡血似的,也跟着班长和体委一起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喊起了口号。“季玩!牛逼!”“一班!第一!”大家都很激动,完全想不起来三千米到底要跑多少圈。第一圈,季玩暄遥遥领先。第四圈,季玩暄遥遥领先。第五圈,季玩暄慢了下来。第六圈,季玩暄开始走了。一班同学不知何时已经默默坐回了座位,若无其事地重新拿起扑克牌。拥有这样势利眼的同学真是让人伤心。季玩暄嘴巴干得像含了一团火,燎得他从胃底到喉管都火辣辣地叫着要死,两腿又重得像挂了两坨铁,死沉死沉地拖着他越来越慢,任由之前在他身后死命追了大半程的运动员们一个一个地从他旁边经过。个别遥遥领先的选手还会很没有体育精神地对他摆手say goodbye。季玩暄对顾晨星吐了吐舌头,毫无心理压力地在跑道上行尸走肉,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学长还在迈着步伐坚持。——虽然他跑起来并没有比季玩暄走路快。“学学学学弟。”人也结巴了。季玩暄配合应道:“学学学学长。”“你、你怎么不跑了?”“我、我跑不动了。”学长愣了一下,但还是机械地跑着:“还、还有几圈啊?”季玩暄:“两、两圈吧。”学长:“这样啊,我、我坚持不下去了。”季玩暄不结巴了:“我也坚持不下去了,我们弃权吧,学长。”“不……”学长两眼一黑,往前一倒。余光中瞥到的季玩暄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扶他,但小季自己尚且难以自保,搀了一下两腿更是一软,眼见着两人要一起栽到地上,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及时扶住了他们。季玩暄眨了眨眼睛:“放哥,你来啦。”沈放点点头,很温柔地看着他。一直都在你后面。季玩暄也忍不住笑了:“既然这样那我们一起弃……”学长睁开眼睛,虚弱地表达了自己的毅力:“不、不能弃权!”季玩暄:“……好、好吧。”沈放和他一边一个搀住打颤的学长,三个人肉夹馍一样慢吞吞地拖着步子,硬是走完了最后两圈。比赛早就结束了,顾晨星本该是第一,但最后半圈他却失了智一样在沸腾的二班同学面前表演胜利在望,结果被追了他很久的第二名抢先一步冲了红线。在隔壁二班失去第一的那一刻,高二一班再一次爆发出了不友好的欢呼。狗打仗一样、乱七八糟的运动会。在走过终点线的那一刻,学长被不知何时下了楼的同学们团团围住,英雄一样将这个并列倒数第一名高高地举了起来。季玩暄再也支撑不住腿软,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闭着眼睛躺了下来。被三千米拖了很久的运动会终于走向结尾,彭主任握着话筒清了清嗓子,正在台上进行最后的总结发言。“今天,五月的中旬,是运动会的第一天,也是最后一天,明天上午在这里进行的,将是高三同学的成人礼。我知道,聚散有时,难免感伤,但对你们来说,这个夏天才刚刚开始。”身侧有人和他一起躺了下来,在这个喧嚣世界的寂静角落,没有人注意到,沈放悄悄握住了季玩暄的手。“今天在这个操场上发生的一切,可以说是你们这些孩子三年来的一个缩影。我很欣慰,我看见的并不是一群眼中只有分数的学习机器,你们还是那群最可爱的孩子,眼中永远都有光芒。”“无论未来如何。”“希望你们在信中度过了无悔的三年。”远处人声喧嚣。校服掩盖的世界里,他们躺在青草之上安静地接吻。夏天真的到了。

毕业旅行(上)

五一广场人来人往的麦当劳橱窗前,排排坐了四个身着蓝白校服的少年。每个人都捧着下巴出神地盯着落地窗外,嘴里含一根冰可乐吸管。宁则阳幽幽开口:“到处都是高考完的学生,好羡慕啊。”郑禧:“羡慕啥,明年就是我们。”季玩暄:“不一定,没准后年呢。”宁则阳郑禧:“呸。”季玩暄不以为意,侧头看向他旁边还慵懒发着呆的路拆。“少爷,璐鹿姐都分手了,你怎么看起来更惆怅了?”高考分数还没出来,所有毕业生们都在这十几天未知与解放之间的假期尽情狂欢,薛璐鹿却无声无息地和那位级草分了手。他们甚至还没有到因为录取志愿各奔东西的地步。路拆微微启唇,放开了被他叼住不放的吸管。“璐鹿本来要和那些同学一起去毕业旅行,但是她说现在也不太想去了。”哦,原来少爷在惆怅心上人的暑假怎么安排。“毕业旅行?”坐在最边上也不妨碍宁则阳隔墙有耳。郑禧刚才没听墙角:“啊?你说什么?”宁则阳把他的脑袋扒拉到一边,眼前一下亮了起来,站起来大声建议:“我们趁这个假期提前毕业旅行吧!”无人应声。阳阳撇了撇嘴,一点也没气馁:“说实话,就算我们约好了明年毕业旅行,但到时候未必真的凑得齐人吧。不如就趁现在,提前出去玩好,正好调整心情回来面对高三补课。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季玩暄不堪“好不好”精神折磨,点头应声:“好好好,那去人民公园转转吧,晚上有音乐喷泉。”郑禧:“游乐场门口的薯条店最近半价。”路拆:“我家门口的薯条店最近半价。”宁则阳:“……你们想得美。”半月后的火车站进站口前,季玩暄坐在行李箱上,有气无力地把下巴搁在了拉杆上面。他们这些准高三的暑假只有短暂的十天,班长擅长操心,给他们安排了整整七天的旅行日程,减去来回车程,也就只有首尾两天在家。季玩暄为了杜绝课业压力,从前天开完家长会拿上暑假作业开始就一刻不停地学习,昨天熬了半宿,总算是把各科作业都写完了,现在感觉极其困倦。与他的黑眼圈一对比,宁则阳简直神采奕奕精神焕发,还教育他:“是不是要旅行了太激动,昨晚没睡着?你就应该学学我,昨天七点就上床了,一口气睡了一个对时,不能更爽!”他俩家近,到得最早,季玩暄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没办法,作业太多了。”火车站周围人群最是汹涌,宁则阳好像突然被石化了一样,磕磕巴巴问道:“很、很多吗?”季玩暄睁开半只眼睛,了然地笑起来:“你不会没写,也没带作业出来吧,班长?”宁则阳:“……”“小季!”有女孩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季玩暄坐起来,看见各自拖了一只轻便小行李箱向他们走过来的两人。他笑眯眯地摆了摆手:“璐鹿姐,拆哥,你们来啦!”提前毕业旅行这事听起来有点滑稽,像是补课前的借口逃避,想来任何一个高三毕业生也不会跟他们这些小破孩瞎掺和。但没想到的是,在路拆被大家怂恿着打通电话时,薛璐鹿竟然笑着答应了。火车站前有几级台阶,无障碍坡道离他们的方向稍微有些远,路拆一言不发地提起了两个人的行李箱,一直默默地接手到另外两人面前。薛璐鹿穿着利落的运动服饰,行李箱上还挂着两个u形枕,察觉到季玩暄有意无意的打量目光,她大方地笑了笑:“不知道有几个小朋友,我只准备了这两个,听说还有两个女孩子,如果她们没带的话,我和路拆的就给她们。”路拆没说话,低下头无意识地踢了踢脚尖。又高又冷淡的一个男生,现在看起来又乖又不好意思。宁则阳这会儿六神无主,一点没看出来少爷有什么变化,只是双目无神地打招呼:“学姐好,拆哥好,拆哥带作业来写了吗?”路拆:“没有。”宁则阳松了口气:“啊啊,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路拆:“只剩下三套英语卷子,最后一天回去很快就写完了。”宁则阳又冻住了。季玩暄对好奇的薛璐鹿笑着摇了摇头,目光穿越人群,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最好看的身影。他立刻从行李箱上跳了下来,开开心心地跑了出去。“放哥放哥放哥放哥!”沈放松开行李,在人潮汹涌的站前广场上一把接住了扑到他身上的少年。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季玩暄已经默默松开盘在他腰上的腿出溜下来,看那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的脸红情态,刚才的动作竟像是他下意识做出来的那样。看见放哥太开心了,忍不住想扑上来,但扑完了,又觉得害羞。沈放看得心软软的,很想牵男朋友的手,又怕他更加难为情,只好退而求其次,主动建议:“我的行李太重了,帮帮我吧。”季玩暄支吾着“嗯”了一声。在他目光投向别处若无其事将手放上拉杆的那一刻,沈放也扶到了旁边的位置,将将好贴着他的手指。“我们一起吧。”“……好。”他这副灵魂出窍的烧红模样实在难得一见,薛璐鹿看了路拆一眼,在得到一个无声的点头后忍不住掩唇轻笑。宁则阳的表情也有些古怪,待到二人走到眼前,他没忍住开口:“小沈,你……”季玩暄醒过神来,把沈放挡在了身后:“小沈开学高二,不补课,也没带作业。”宁则阳气结:“谁、谁问这个了!”眼前矮了他六厘米的人护眼珠子一样护在自己身前,沈放的目光落在季玩暄头顶柔软的发旋之上,很轻地笑了笑。“几个人驴瞪眼珠子一样干嘛呢。”顾晨星拖着自己的大号行李箱走过来,宁则阳回头一看立刻无语:“你有毒吧?我们是去看美丽山川,不是去米兰走秀,你带这么大箱子干嘛?”顾晨星轻轻松松将箱子提起来又放到地上。“万一买点土特产呢?我家七大姑八大姨都等着我呢,到时候你们要买,行李箱位置不够了可别求我。”“谁求你……”宁则阳翻了个白眼,突然想起来,“哎姓顾的,你作业……”他又不问了。顾晨星坐在行李箱上翘起了二郎腿,鼻梁上挂着副烧包的墨镜:“我作业怎么了?”不用问,他作业肯定没写,但姓顾的作业写不写回回考试都能保持在第二考场前排,无论难易。人家控分,他控排名,他们老师都不管他了。为作业发愁的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宁则阳很悲愤,去角落里站着了。很快,张列宁也从地铁站出来了。“放哥!小季哥!”小眼镜风风火火地拖着行李跑过来,有礼貌地和在场众人打过一圈招呼,最后轮到抱胸以待的顾晨星。两人异口同声:“你是?”ok,梁子确实是结下了。坐回自己行李箱的季玩暄闭着眼睛笑了一声,这回他没再搭着抬高的拉杆犯瞌睡,有放哥站在旁边把手臂给他靠。宁则阳对他们所有人都不感兴趣,只是忧郁地蹲在一边,等着他的好兄弟过来。郑禧,心大与自己不相上下,他关于作业的最后希望。希望很快出现了,身边还跟着两个女孩。宁则阳从看见他们的那一刻就被定身了。原先彭也也是要和温雅一起来的,但学长毕业了,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在这有限的假期里多谈谈恋爱,于是找了另一个她与温雅的好朋友来凑人数。一个文科班的,叫小希的女生。季玩暄兴致勃勃地睁大了眼睛,还拽着男朋友的袖子让他也看热闹。沈放顺着他看过去,只瞧见身高相仿的郑禧与温雅两人气氛微妙,而另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对宁则阳说了一句“你好,我叫贺语希,叫我小希就好”,队长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们在干嘛。季玩暄看八卦看得兴奋无比,抬头摇他手臂,很小声:“好不好看!”沈放有些无奈地与他对视,目光对上那双闪着亮光的桃花眼时,嘴角却没忍住抿了起来。“嗯,好看。”火车咣当哐当前行,两侧的风景渐渐从城市高楼变为了无边无际的田野,靠窗的过道边上,少年人几乎新奇地趴到了车窗上观景。宁则阳已经完全忘记了作业带来的感伤,正和郑禧一起指着窗外的青山猜测他们现在离没离开清崖县的地界。顾晨星和路拆就坐在他们旁边靠窗的座位上,前者在小桌板上低头鼓捣着自己的拍立得,后者托着下巴,正在安静地看向离他们最近的卧铺下铺。三个女孩子在火车站前一见投缘,几乎立刻成为朋友,这会儿也拉着手欢声笑语说个不停。薛璐鹿侧身取东西时和他对视了一瞬,刚笑出来,路拆就红着耳朵转移了目光。温雅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又看了看还趴在窗户上傻乐的那两个男的,无语地起身去上厕所,在路过他们两人时,她狠狠地踢了一脚郑禧。男生“哎哟”地跳了起来,女孩又快乐起来:“不好意思,挡路了哈。”一行十个人,都在同一节车厢,铺位也相邻,人多的这一侧热热闹闹,隔着一面薄薄的墙板,另一侧却很安静。另一边的下铺位上,季玩暄从上车后就再抵不住困意,靠在沈放的肩膀上开始补觉。两个男生都长手长腿,伸直了便无处安放,只能憋屈地靠在身后的墙板上,将腿老实地并在一起。但没过多久季玩暄就睡熟了,膝盖控制不住方向,无意识地撞到了沈放的腿上。张列宁的位置是沈放对面的下铺,一看到这情形便小声问道:“放哥,要不然让小季哥睡我这张床上吧?”将沉沉睡去有下滑趋势的人扶了扶,靠在自己肩上调整好一个舒适的角度,沈放重新拿起扣在腿上的书,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他俩就喜欢挤在一起。张列宁笑了笑,指着沈放头顶的中铺——季玩暄的位置:“那我和小季哥换一下,我睡这吧。”这回沈放没拒绝,张列宁动作利索,把自己随身的小包一揣就唰唰爬了上去,飞快地空出了对面的下铺。手里捧的是反乌托邦的《1984》,但肩上靠着的少年却用匀长呼吸将他的心思拽到了安宁的美丽新世界。季玩暄今早才洗过头,最近他用的是柠檬清香的味道,本来该很醒神,但沈放却缓缓放下了书,跟着他一起闭上了眼睛。什么时候睡着的已经不清楚了,温雅从隔壁跑过来准备问他们要不要一起玩游戏,看见这两个头挨头睡得正安详的人还愣了愣。张列宁从中铺拿开手机露出自己的笑脸,挂着耳机对她悄悄地比了一个“嘘”。

毕业旅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