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潦倒者的情书 打字机 24393 字 2022-10-13

“五一有无安排?”宁则阳第一百次把季玩暄的前桌挤走,趴在桌上眼巴巴地望着他。“有啊。”季玩暄从化学方程式上抬起目光,转了转手里的笔,对一脸受伤的阳阳抛了个媚眼。“等你安排呢。”男生一下咧嘴笑了起来,阳光灿烂:“我就知道!季玩!我爱你!”季玩暄“嗯嗯”了两声特别配合,心里的那句“爱你”却小气地不愿分享给别人。“我们计划一号下午两点半在昭敦巷见,先看电影,然后唱k。”“去哪?”季玩暄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昭、敦、巷,这不你之前推荐的吗?”宁则阳冲他翻了个白眼,“大家全没听过这地方,都说要去看看。”可我自己也没去过啊。季玩暄在心里小声腹诽。“成吧,但我只赶得上第二场了——别瞪我!我早答应我姐那天下午要去给她的活动帮忙,就在附近,你们看完电影我就过来行吗?”“那好吧,”宁则阳大度地点头,“但这是我们班的班级聚会啊。”班长的表情是如此的严肃:“no 顾晨星!no 沈放!”季玩暄爽快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宁则阳狐疑地盯着他:“你是不是又要放我鸽子?”姓季的在他这里信用都快透支了。季玩暄“啧”了一声:“路拆呢?他去吗?”宁则阳酸丘丘地瘪了瘪嘴:“他说你去他就去。”路拆一去,班里一半女生也会跟着去,难怪宁则阳这么热情来找自己。季玩暄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我真的不会鸽了,我发誓。”宁则阳表示怀疑。季玩暄叹了口气:“顾晨星五一去港岛玩,沈放五一也有事,至少假期第二天才有空。”宁则阳开心地傻笑起来。靳然刚刚接水回来,虽然只听到季玩暄说的最后几句话,但也猜出了对话的大概,没忍住笑道:“这不是证明班长你在季玩心里排在可后的备选项了吗,怎么还这么开心?”季玩暄眉头轻跳了一下,刚准备说话就被面色不改的宁则阳抢先一步。队长掰着手指头算数:“顾晨星第一,沈放第二,我第三,路拆第四,也不算太后吧。”他抬头看向季玩暄,求证道:“我没排错吧,季玩?”这要说排错也太讨人厌了。季玩暄对他挤了挤眼睛:“当然排错了,你可是第一名。”宁则阳美滋滋地回座位去了。“哎,阳阳还真挺可爱的。”季玩暄感叹了一声,低头继续配平他的方程式。手里的草稿纸已经用完了,他从桌角抽纸时靳然刚刚好给他递过来两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季玩暄没反应过来,抬起头和他对视。“老师昨天留了古文默写,下节课就要检查,你是不是又忘了写?”男生一脸了然地挥了挥手里的作业。靳然身怀绝技,最擅长模仿别人的笔迹,本人看了都分不清真假的那种。季玩暄讨厌背课文,也不爱动笔,常常用其他作业和同桌交换。可他昨天还真的想起来自己写完了。婉拒感谢,两人尴尬。收下感谢,两相欢喜。“确实忘了。”季玩暄接过和自己笔迹如出一辙的默写,从书包里掏出一罐小酸奶递给他。“多谢你了靳然,但每次都帮我多写一遍也太占你时间了吧。下次不用管我了,我多被孔老师罚几次就会长记性了。”靳然戳好吸管抿了一口,好脾气地摇头:“没关系啊,我多写一次也是加深记忆,你自己写了更好,没写我还能帮你应个急不是?”得此同桌,同桌复何求。季玩暄真心实意地吹捧他:“你真的写得太像了,真的,你要是身在宋朝,上了梁山泊,可没那圣手书生萧让什么事了。”“那是谁啊,”靳然哈哈笑了出来,压低声音,“还是那句话,别告诉别人啊,大家要都来让我模仿我可受不住。”季玩暄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无声地在嘴边比了个ok:“了解。”五一,五一广场。“这是什么艺术节?”季玩暄转着脑袋打量四周,没看到任何写着“艺术节”的标语。广场上放了不少新奇的艺术装置,人群比往日热闹数倍。聂小鱼的同学们也在这里支了几个摊位,帮路人画各种风格的艺术画,收到的钱将全部用于公益。“不知道,”聂子瑜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眼神不自觉变柔了许多,“我也是来帮人忙的。”她这语气实在温柔得不太寻常,季玩暄顺着聂子瑜的视线看过去,在一个刚摆好桌子的位置看到了一个染着浅色头发繁忙忙的身影。聂子瑜还在原地踯躅,季玩暄已经迈开步子走了过去。“兄弟姐妹早上好,我和我姐来帮忙了!”季玩暄跟着聂子瑜一起混过几次原来画室的写生,找不到模特时也被拉着去充过场,这些人对他都很熟悉。热情地打过一圈招呼,只剩下最后一个小姐姐不太眼熟。“我姓秋,秋天的秋。”女孩子皮肤白得像牛奶,走近了看才知道她没有染头发,只是天生发色就比别人淡上许多,笑起来也甜很多。季玩暄笑眯眯地和她套近乎:“好巧哦姐姐,我姓季,咱俩的组合名可以叫‘秋季’。你喜欢吗?”“我觉得比较一般,”终于走过来的聂子瑜无情驱逐他,“赶紧去干活。”季玩暄“哦”了一声,放下画架去旁边帮人搭舞台。期间他又偷偷看了看那两个人——小秋看着是个很温柔可爱的女孩,她似乎还是这次活动的主办人,一直在这个小小的场地里转来转去解决各项事宜。聂子瑜则已经恢复了平时懒洋洋的模样,只是目光一直围着同一个人打转,女孩子偶尔过来和她说话时,她会笑得多一些。“姐,你眼睛都快笑没了。”季玩暄小狗一样蹲回她身边,极尽夸大之能事。聂子瑜正低头在自己的速写本上画些什么,根本不接他的话茬。“你对象呢?我还以为他今天会和你一起来。”季玩暄:“我俩是什么连体婴吗?”聂子瑜抬头作惊讶状:“原来不是吗?”“……”季玩暄就像在院子里趴到聂子瑜的躺椅扶手上那样伏在她身边。“他爷爷今天过生日,他回去吃饭了。”回去就要见到沈嘉祯,沈放嘴上不说,心里仍然别扭地赌着气。季玩暄此前纠结许久,终究还是真心地丢给了他一句“爸爸终究还是爸爸哦”。说到底除了精神出轨那一遭,沈嘉祯还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沈放的举动,甚至还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无论方式如何,出发点总是出于爱意,沈放不能忽视这一点。可能自己是圣父了一些吧,但他不希望沈放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而且说实话,那天自己气急败坏对人亲爸滔滔不绝了一通,现在想起来实在有些中二……“爱重而道远啊。”聂子瑜慢吞吞地感慨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说他俩谁的道阻且长。“豆子,音响装好了,来试试音!”画室的人都跟着聂子瑜叫他“豆子”,季玩暄走到简易的舞台空地上,对着话筒清唱了两句韩文歌。下午的广场上路人已经很多,四周的音乐声嘈杂在一起,季玩暄的歌声几乎也被淹没在人群里。但路过的几人听到这两句,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季玩暄从话筒旁边侧开脸。“挺好的,这音响效果真不错。”喊他过来的男生都惊了:“你怎么这么深藏不露,我还以为镊子叫你来还是充场呢。”“确实是充场啊,”季玩暄抬起半边眉毛苦笑,“我只会这两句,剩下的都没背下来。”男生无所谓地摆摆手:“这就够了,比预想好太多了。你想唱啥?我给你点,就当这是个露天ktv,今天下午都是你的主场。”“……”原计划他不就是来做苦力的吗,怎么成唱歌的了。在这唱k的话,等会去聚会唱不动宁则阳得撕了他。“他唱一首热热场就行了,你不是背着爹妈在被窝里准备了好几宿吗?千万别浪费了。”聂子瑜坐在写生椅上抬头替弟弟解围。“好吧。”男生不好意思地蹭了蹭自己的鼻子,回头看向季玩暄。“那就一首?你想唱什么?”刚才从聂子瑜本子上扫过一眼的涂鸦跳到眼前,季玩暄咧开嘴笑道:“《七里香》吧。”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初恋的香味就这样被我们寻回男孩子的歌声在这个大大的广场里实在太过渺小,但至少在这安静的一隅,他收获了十几个安静的驻足。歌声停下,完整视频在波动的网速里磨磨蹭蹭,始终显示的都是“发送中”。对面已经坐下了第一个客人,聂子瑜随手切掉和“豆子对象”的对话框,把画了一条秋刀鱼的速写本翻过新的一页。小秋和小鱼。秋刀鱼。和这个名字比起来,“秋季”确实显得普通了。

我把我唱给你听(下)

温雅的ktv必点曲目是《ayhone》,女孩子的嘴皮出奇的溜,连ra的部分都能轻松胜任。季玩暄对着包厢号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刚好唱到第一句“an fuck that shit”——还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季玩暄吓得立刻坐到了门边的沙发上,和宁则阳挤在一起。旁边的一窝人正在玩掷骰子,宁则阳本该是其中最闹腾的那个,但他此刻却盯着手机屏幕,表情特别凝重。季玩暄好奇地探头扫了一眼,发现他正在看顾晨星十分钟前刚发的朋友圈。小顾今早到港岛,玩了一上午,不发堪比第五大道的繁华街景,也不发琳琅满目的港式餐点,只在刚刚发了一段十秒不到的小视频——是一个在地下通道带着面具表演的年轻人,身前的纸板上写着“for the rg”。宁则阳感觉自己有些羡慕,但也说不清具体在羡慕什么,只能侧头问道:“这个人在唱什么?太吵了听不清。”季玩暄刚刚在路上点开看过一遍了,可以回答他这个问题。“《梦伴》,粤语歌。”宁则阳给小顾的朋友圈点了个赞,发自内心地感叹:“放完假回去就是期中考试,顾晨星竟然还去港岛玩,他爸妈也太佛了吧。”季玩暄笑了笑没接话,走到角落的点唱机前,拍着郑禧的肩膀让他帮自己点一首歌。比较意外的是,排在自己前面的已点歌曲刚刚好就是《梦伴》。“这是谁点的?”郑禧回头指了指包房另一侧托着下巴打瞌睡的路拆。路少爷本人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不合群,算起来他参加集体活动的次数比季玩暄还多,只不过他一进嘈杂的环境就容易犯困。小时候每次出来玩,谢阿姨都得拉着小季小顾,反复叮嘱他们千万不要把睡着的小路忘在后面。“你什么时候还偷偷选修粤语了?我刚准备去给你点首《我的太阳》呢。”季玩暄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把路拆的瞌睡挤掉了一半。少爷睁开半只眼睛,看了他一会,又闭上了。这次他可以放心睡了。季玩暄用自己的上身遮住路拆在角落里睡觉的模样,笑眯眯地加入旁边同学的骰子游戏。一伙人里有个男生把这些桌面游戏玩得很溜,在季玩暄加入之前完全就是他在掌控全局,坐在对面的靳然则可怜巴巴,每局必被惩罚。“这下好了,季玩来了,靳然翻身了。”在第三次被惩罚以后,男生瘪着嘴抱怨了一句。温雅唱够了也坐过来凑热闹:“别说,季玩对每任同桌都可好,上一任成前女友了,这一任不知道会怎么样。”大家哈哈笑成一片,靳然也跟着笑。季玩暄不敢和温雅造次,只能用胳膊肘怼了怼身旁的男生:“这不是概率游戏吗?说得跟我俩出老千了一样。”“对,你就是靳然的幸运星,我的扫把星!”两人在一班麦霸郑禧同学蹩脚的粤语歌声里打闹起来,有人在嘻笑声中大喊:“小禧子!放下话筒!做个人吧!”郑禧旁若无人地唱完整首《广东爱情故事》,方才把排在自己十几首歌后的两支单曲提前。前奏响起,他把话筒递了过来:“你们懂啥,我这是在抛砖引玉。”引出来的那块玉刚睡醒,迷迷糊糊地盯着屏幕,几乎凭借本能跟着伴奏唱出了第一句歌词。标不标准不太清楚,但这个男的嗓音沙哑的粤语腔调瞬间迷得女孩子们捂着嘴倒成一片。季玩暄举着手机屏幕想给薛璐鹿发小视频,但中途就被眼神渐渐清明的路拆侧目发现,按着他的手把镜头压了下去。好吧,少爷想亲自唱给心上人听。季玩暄老实地没再举起手机,只是划了划聊天记录,点开了排在最上面的那个头像。“在吗在吗在吗”对方几乎秒回:“在在在。”季玩暄忍着笑:“现在方便打电话吗?”沈放从洗手间出来,没有回包厢,直接向反方向走去。“嗯。”惜字如金到了换个人就和他聊不下去的地步。季玩暄“啧”了一声。明明是想抱怨的,但换个人沈放根本就不会回他消息。这么想想……放哥也太可爱了吧。尽头的小阳台被竹帘隔开,沈放掀开仿古的帘子,拿起手机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季玩暄就跟冒了个泡出来逗你一下似的,突然不回消息了。沈放没有多想,直接拨了电话过去。那边倒是很快就把通话接了起来,但季玩暄的声音却似乎隔得很远,也不像是在和他说话。“咳咳。”这人清了清嗓子,吸引来大家的注目。路拆常年不开嗓,开嗓即惊艳,刚刚唱完一支金曲,全场鼓掌请他再来一曲。季玩暄却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点歌台,把属于自己的下一首歌切了暂停。大屏幕上是一个开放的live舞台,两个浅发的女孩子坐在正中央,只有更甜,没有最甜。宁则阳兴奋地大喊:“季玩要唱跳女团歌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满屋子人一头雾水地等着看他表演,可却只有信号那端远隔着半座小城的人才明白他要做什么。沈放靠着雕花的木栏,眼皮半垂,掩不住笑意淡淡。“下面这首歌非常好听,送给大家。”最后一次检查手机的通话屏幕还是亮的,季玩暄侧过身子,伸手戳了戳屏幕上的播放键。他唱的是女子组合的韩语歌,就是下午在台上试了两句的那一首。季玩暄说了谎——他不只会两句,但他希望自己唱的时候,专门为了他学的那个人也在听。女孩子的声音清甜柔软,像是早春时节的,男生无论如何也模仿不出来,季玩暄也没想着要模仿。就只是干干净净的,属于男孩子的调皮和温柔。他就像是站在熙攘中旁若无人开嗓时一样,懒洋洋地晃着身子,唱出了自己戴着耳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时学会的曲调。他不会意大利语,但他会一句意语的情诗。他也不会韩语,但他可以完整地背着音标唱出一整支韩文歌。——他迟早有一天会为了沈放十八国语言全通。下一个学什么?干脆就学粤语吧。季玩暄抿着酒窝,歌声里掺了笑意,眼睛里藏的细碎亮光,足以吸引世上任何一个于此刻被他注视的人。宁则阳扒到路拆旁边,眼睛和众人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位歌手,压低了声音,抓心掏肺地好奇问道:“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季玩又恋爱了。”路拆向后靠到沙发上,懒散地枕着手臂闭上眼睛。他像在梦里说话似的:“也许吧。”此间的男孩女孩尚能看见屏幕上的韩语翻译,电话那端的心上人却除了好听多余的一个字也听不懂,好在这首歌还不只有韩语。“cae i’ a ilot anywhere,cae i’ a ilot anywhere,lightg star shootg star,?? ? gaxy…”总之听懂了是首唱给他听的情歌。这个洗手间似乎上得有些过长了,沈小米听了大人的指示从包厢里跑出来,脑袋转来转去地找着自己的小叔叔。一曲终了,电话那端再度响起了掌声口哨。多的是让他再唱一首的声音,季玩暄却托辞内急走出了包房。喧闹声被关在门后,走廊里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季玩暄握着手机放回耳边,靠在墙上笑了起来。“怎么样,这次你听不懂了吧?”沈放低头对跑到自己面前的小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温柔地看向对面的游廊。“嗯,听不懂了。”季玩暄微微歪头,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根。“好听不好听?”“好听。”季豆子最会甜言蜜语:“那下次只唱给你听。”心跳好像一瞬间静止了一刻,沈放蹲下来与好奇的的小女孩对视,悄悄按了按自己的左心房。“一言为定?”“一言为定。”朦朦胧胧的,但两人都用自己的语言说了那句最想说的“我想你了”。沈放拉着小米掀开竹帘,向一家人定的包厢走去,可还没到门口他就定下了步伐。沈嘉祯正在角落的吸烟处点烟,突然看见他俩也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把打火机和香烟全部收了起来。这个人最惜命不过,沈放从来没有见过他抽烟。“如果没有人特意提起的话,只负责做饭卫生的阿姨是不会知道雇主的生日吧。对吗?”季玩暄似乎无意的笑语突然在耳边响起。父子俩平静对视了一会儿,沈放率先收回目光,揉了揉小米的脑袋:“先回去吃饭吧,我们等会就回来。”仿宋的船舫餐厅播放着高山流水的古乐,沈放侧耳辨认了一会儿,听出是《十面埋伏》。这算不算应景?他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沈放转过头,看清了沈嘉祯脸上错愕的表情。他已经好久没有和这人好好说过话了。“以后……”喉头莫名干涩,沈放清了清嗓子,平静地软了声调。“以后可以让桂姨自己找时间过来,不用那么麻烦了。”男人的手一滑,藏在掌心的打火机狼狈地掉到地上,沈放却不再看他,转过身慢悠悠地回了包间。在这场与父亲的斗争之中,他率先服了输。不过,感觉好像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同一时间,季玩暄从ktv的洗手间走出来,在走廊尽头,远远看见了靳然的身影。他今天戴了眼镜,视线非常清楚,所以也看得清靳然旁边站的是谁。燕城可真是太小了。季玩暄摘下挂着长链的眼镜,手揣兜里,懒散地转身回到包房门前。一声叹息寂然消泯,少年扯开笑意推门走了进去。

最后一道题(上)

五一假期归来,信中同学迎来了全校期中考试,以及高三毕业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试。距离高考还有31天。这个时间在公交站等车的大多是穿着校服的学生,季玩暄喝干早餐的最后一滴牛奶,把纸盒向垃圾桶丢去。正中红心。“姐,快高考了,你紧张吗?”聂子瑜回头看他:“还行,有一些吧。”女孩的语气淡淡的:“一点也不紧张的话,总感觉有些对不起这十二年寒窗苦读。”季玩暄被她老气横秋的模样逗笑:“我看老师们都紧张得不行了,听说今天教育局还有领导下来巡考。”聂子瑜撇了撇嘴没说话。季豆子的自行车掉链子了,大家早上都赶时间出门,维修好手聂大爷也要上班。眼看着考试快要迟到,季玩暄索性扔了单车,转身和聂子瑜一起出来等公交。女孩扫了一眼身后临时抱佛脚的小弟:“对了,你那什么调研还在做吗?”季玩暄点了点头,眼珠子还粘在手中捧的古文翻译上。“在啊,参加作文比赛的部分已经交上去了,但调研还在继续。”女孩的半边秀眉微微扬起:“所以你到底在调研什么?”季玩暄终于抬起头来,眉毛也学她一高一低的。“说不太明白,但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个记录者。不是经常有那种一拍几年十几年的纪录片吗?我现在就是在记录大家的人生轨迹。”聂子瑜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自己的人生都没活明白,还想着记录别人呢。”季玩暄被她捏得出来的声音都怪怪的:“那我更可以参考借鉴一下了。”“……”聂子瑜忽然松开手把头转了回去,声音轻飘飘的,几乎吹散在面前繁忙的车流里。“那你以后可千万别参考我。”季玩暄没听清她说的话,歪着身子向前面探头:“你说什么,小鱼姐?”聂子瑜抬手把他的脸推开:“你第一门考语文吗?课文都背会了没?”她刚才可没说这么长的句子。季玩暄顿了顿,缩回脖子没继续追问。“背会了,你呢?”公交车刚刚好停在面前,聂子瑜“嗯”了一声,先刷卡走了上去。季玩暄小尾巴一样跟在她后面,把自己最开始的问题换了个谓语又问了一遍:“姐,等会就考试了,你紧张吗?”这时间正是高峰期,聂子瑜在拥挤的乘客中回头,无语地笑了出来:“你到底要问什么?一个专门给大家信心的三模,我有什么好紧张的?”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刚才看到聂子瑜平淡表情后产生的心慌出自何处。季玩暄摸了摸刚才被女孩捏过的鼻尖,小心地挤到了她的身边。“那高考结束,你准备做什么?”这倒是个好问题。聂子瑜平视窗外,沉思了足有四站路。直到季玩暄把她拉到自己面前刚刚空出来的座位上落座,女孩才抬起头看他,很平静地开口:“做我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做哲学家吗?季玩暄对她竖起一个大拇指。聂子瑜笑着和他摁了个章。高三年级的教学楼与高一高二分列两侧相对,两人在主楼的一层门厅挥手分别,背对背向各自的考场走去。但季玩暄向前走了几步,没忍住又回了一次头。聂子瑜的身影刚刚好消失在门内,马尾高高梳起,骄傲得像一面旗帜。她总是这样明亮。所以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吧。季玩暄回过神蹭了蹭自己的眉梢。……或许他还是应该先担心一下自己这学期可怜的古文背诵。信中平时的月考时间安排得很紧凑,但期中期末考试完全依照中高考的时间安排。考完语文才中午十一点半,离下午考数学还有三个多小时。这么个时间,在学校呆着太无聊,回家睡一觉又显得有些没必要。无所事事的少年们吃完饭一拍即合,拎着书包开开心心挤进了附近的网吧。开机以后,顾晨星和宁则阳直接进入了自己的游戏界面,郑禧临时抱佛脚地借来小顾的网课账号,学了半天才想起来下午考的不是英语是数学。路拆在他的哀嚎声中面不改色地进入梦乡,季玩暄咬着棒棒糖坐在少爷旁边翻数学笔记,大耳机一扣到头上,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但身旁有人落座的时候,他还是心灵感应一般蹭了过去,随手指了指自己本上的一道错题。“给讲讲行吗?”沈放扫了一眼——高二的超纲题目,当他对象门槛可真高。少年从包里抽出两张草稿纸,利索地抬笔列起公式开始假设。握笔时会泛白的指尖,线条优美的手臂,一串串流畅漂亮的数字,还有沉思时微微蹙起的眉尖。连眼睫毛都比别人好看。季玩暄趴在桌子上,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偶尔眨一眨眼,在沈放将目光转过来时大方的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这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好的解压方式,但沈放却有些备受煎熬。好不容易尽量无视身旁甜甜的笑容算出了题目,但讲题时又得对上这双亮晶晶的目光。问题的人根本不看题,就只看讲题的人。“……你上课都这么看老师的吗?”沈放压低声音轻轻问他。老张穿着皮夹克丢粉笔头的身影跳到眼前,季玩暄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我才不呢!”他凶完脾气又自己软了下来,凑过去小声卖乖:“但对沈老师就不一样了嘛。”路拆的眉头狠狠跳了一下,闭着眼睛把脑袋转了个方向,只留给他们一个茂密的后脑勺。沈放拿他很没办法,只能用笔身轻轻敲一敲桌面,无奈地耸一耸眉。季玩暄最喜欢看他这副模样。这人现在脸皮越发的厚,若是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他能立刻凑近,捧着人家的脸,讨好地揉一下沈老师眼尾的泪痣。好在季玩暄有贼心没贼胆,此刻只在心里描摹了一会儿沈放的眼型就掐断了黏糊的氛围,老实地坐正听人家为自己讲题。学习气氛渐渐浓了起来,两人你一道三角函数我一道解析几何,间或在键盘声里讨论一会儿数列不等式。网吧变成自习室,简直是一团乌烟瘴气……“令人痛心!”宁则阳愤怒地把耳机摔在桌上。他刚刚在猪队友的掩护下做了人肉盾牌,顾晨星正在隔壁楼层一挑三,想救都救不了他。“安啦,我肯定赢,你在旁边自己玩一会儿,等等我,嗯?”顾晨星不紧不慢地操纵着游戏角色大杀四方,语调难得的平缓温柔,话尾的语气词上扬成一个小钩子,弄得七尺男儿宁则阳不自在地红了红脸。他就这种时候能算个人。宁则阳靠到座椅靠背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目光在对面挨着头探讨题目的两人身上停了停,落到了更远的门边。“靳然?你怎么来了?”

最后一道题(下)

宁则阳向走进来后不知在寻找什么的男生挥了挥手。果然,一看见他们靳然的眼睛就亮了亮,挥着手里的笔记本走了过来。沈放的讲题声戛然而止,低垂着目光在草稿纸上画起乱七八糟的圈圈。季玩暄歪着头看了他一小会儿,有些好笑地和他耳语:“幼稚鬼。”大约是决定幼稚到底,沈放笔尖一顿,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季玩。”季玩暄忍着笑抬头,刚刚好看见靳然站在自己面前。“你也来这里午休?”靳然点了点头,目光落到无聊地收起草稿纸的沈放身上。路拆正在睡觉,季玩暄声音不高,指了指对面机位的男生:“郑禧那边还有座位,你要不要过去坐?”宁则阳从显示屏缝隙挤出一张脸:“我旁边也有座位。”季玩暄对他哈出气音:“郑禧在学习,你在干嘛?”宁则阳瘪着嘴回去看顾晨星打游戏了。靳然挠了挠头:“其实我想问你题来着……”季玩暄有点意外,转椅向外时没注意,膝盖磕到了桌角,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沈放还是没抬头,但低笑了一声,伸手覆在他膝上,很轻地用掌心按了按。季玩暄很掉面地看向同桌:“什么题呀?”靳然把手里的试卷递给他:“我画了钩的。”季玩暄接过来翻了翻。好家伙,填空最后两道,选择最后两道,大题最后四道,等算完这些都该考试了。靳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呃,要不你帮我看下最后一题就行。”季玩暄对他笑了笑:“我也不一定会,你坐一会儿,我看一看给你写个大概思路行吗?”靳然感激地给了他两个红彤彤的大苹果:“刚洗的。”顾晨星和宁则阳这两个破罐破摔的在对面又开了一局新游戏,这次轮到沈放趴在桌上,懒洋洋地看季玩暄咬着苹果算题。“这题还挺绕,被老张看见肯定疯狂,靳然从哪搞来的……”他目不转睛地小声嘀咕,笔尖在纸上快速地解三角形。没什么预兆的,沈放突然开口:“我有一点想跳级了。”季玩暄叼着苹果茫然地看向他。沈放坐正,拿着小季的眼镜主动帮他擦起来。他垂着眼皮,像在自言自语:“有点羡慕你的同桌。”如果他俩是同班同学、甚至同桌的话,就可以共用一条三八线,下课一起接水,上课瞌睡时互相提醒,偶尔也许会传一传纸条结果被老师中途没收。不过因为纸条上写的是“先打开的是猪”,他们两个会被一起丢到门外罚站。季玩暄越联想越想笑,趴下来冲他小声埋怨:“你把我的解题思路都弄飞了。”沈放挠了挠他的下巴,逗猫一样,眼里都是笑。谈恋爱真完蛋,季玩暄的学习念头被对象一个笑搞得烟消云散。还剩最后一题没有看,难度大到扫一眼就头疼——于是季玩暄只扫了一眼,就立刻离开座位去给靳然还试卷。“快考试了,还剩最后一题没做,你先看看前面的吧。”夏天的静电比春天还夸张,靳然接过卷子抖了抖手指,再抬头依旧是满满的笑容:“谢谢你,季玩,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哪有那么夸张。”季玩暄对他弯了弯眼睛,迫不及待地溜回去和对象挤到一起看动画片。由于某两位先生的游戏未能及时结束,几个人几乎都是踩着考试铃进的教室。第一考场下午的监考是全校学生最怕的那位绣春刀女老师,眼神一扫能吓倒一片。路拆倒是好运加身,坐到座位上了铃声才响,但季玩暄中午喝了太多饮料,又和靳然结伴去了趟洗手间,进考场的时候卷子都发完了。女老师就坐在讲台上皱着眉看他,眼神几乎能化成实形——不满。季玩暄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坐到座位上翻开试卷,一边读题一边慢慢匀气。“有些同学不要太夜郎自大,平时上课迟到就算了,考试也不放在心上,这要是在高考,你已经没有资格了。”考场里静悄悄的,只有纸张翻动和落笔的沙沙声。不知道为什么,季玩暄明明只被她撞见过一次早自习迟到,但俨然已经在女老师心里成了迟到惯犯,每次面对面撞上都是一脸谴责的表情。——不过也总不可能让世上每个人都喜欢你啊,就算小季再人见人爱也办不到。女人的音调高,听起来有些刻薄。季玩暄权当她在骂隔壁考场的顾晨星,继续面不改色地在试卷上填写答案。这学期开学来被盯着运算罚了不知多少次后,他简直被张三疯训练成了一个真正的答题机器,简单题看一眼就知道答案,复杂一些的在草稿纸上画一画就可以直接在答题卡上作答。平时还不觉得成效有多夸张,直到他写到只剩最后一题,甩着掌心抬头发现大家似乎才刚刚开始答大题时,季玩暄才若有所思地转回脑袋。“考试时间,别四处张望!”女老师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看。季玩暄按了按太阳穴,盯着卷子再也没抬过头。本来他脸上的表情至少还是轻松的,但在看清最后一题的题干后,他突然就笑不出来了。这道题的题目,和中午靳然让他帮忙做一下但是他没做的那道题几乎一模一样,甚至只是换了一个数字。……他到底从哪搞来的卷子。季玩暄的眉头越皱越紧,表情看起来简直是被最后一题的难度击垮了。“答题的时候也用点心,别觉得自己什么都会……”“老师。”温雅就坐在季玩暄后面,抬起头很平静地打断了她:“大家都在答题,您能不能考完试再给我们上课?”教室里间或有一两声嗤笑没忍住,但也抓不住是谁。女老师脸色一变,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今天之后温雅又要有一件英雄事迹名垂信中,但季玩暄此刻却没有心思为她鼓掌。他抚了把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算了,也许只是巧合吧,也不是每一次的题目都全部是老师们新出的。靳然可真是个押题小能手是吧,哈哈。季玩暄耐着性子重新梳理起题干里的信息。绣春刀估计是刚才被温雅一句话怼得坐立不安,站起来离开了她的高凳,开始在教室里转来转去。幸好她穿的不是高跟鞋,不然温雅还得举手发言。最后一题难度的确有些超纲,女老师兜着圈子转了十几分钟,季玩暄才终于在草稿纸上画出了一些思路。不过有思路就好说,剩下的一步一步只需仔细计算。季玩暄松了口气,拿着尺子在答题卡上画起辅助线。旁边一列的同学也做到了画图题,不幸的是他忘了带橡皮,只能举手救助老师。绣春刀今天似乎盯死了季玩暄,直接转过来把他的笔袋拿起来,从里面翻找橡皮。比老师不喜欢你更惨的是,你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喜欢你。季玩暄学着沈放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在草稿纸废弃的运算上画了个叉。不过绣春刀翻他笔袋也翻太久了吧,他今天还没用过橡皮,难道也没带吗?季玩暄抬起头来,还没看清女老师的表情,他的橡皮已经被放到了自己面前。外包装被撕开,里面藏的纸条掉了出来。此刻的灵感来得比解题思路快多了,季玩暄把皱皱巴巴叠在一起的纸团解开,看清了上面熟悉的内容。从中午那张试卷上撕下来的最后一题,标准答案,他的字体。季玩暄抬起头,与女老师平静对视。她似乎终于找到了再次开口的理由,眼神中的内容除了得意还多了一层不屑。“跟我出来吧。”试卷草稿纸和答题卡统统收走,虽说不是第一次提前交卷了,但还是第一次以这种形式提前。满考场的人都抬起头看向门口,季玩暄收好自己的东西,不紧不慢地从座位起身,心里意外的不怎么意外。“季玩。”温雅皱着眉小声叫住他。季玩暄回头对她笑了笑,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绣春刀执意要自己带他去教务处,留下跟她一比存在感几乎为0的副监考老师主考,一路雄赳赳气昂昂,把刚好巡考到这一层的老师都吸引了过来。季玩暄跟春游一样缀在他们后面,一副死性不改的模样。他懒得听绣春刀和巡考老师们怎么讪谤自己的,手揣兜把脸转到一边,刚刚好路过某个考场明亮的窗户,架势足得不知道的以为他才是巡考人员。你说巧不巧,他刚刚好和靳然对视。两个人都是面无表情,季玩暄步子一顿停了下来,先一步笑了出来。我到底怎么你了,亲爱的同桌。

软弱没什么不好(上)

“你哪来的题目?”“你知不知道作弊要背处分的?”“幸好教育局的领导上午就走了,不然你要给我丢多大的脸?”问题一个一个地砸到脑袋上,季玩暄盯着办公桌桌面上的全家福,跟失聪了一样,面无表情。“那不是我写的,也不是我放的。”彭建华正在气头上,把全家福一把扣到桌面上,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人:“不是你写的是谁写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好严肃一个场合,他这一句话出来大家差点笑场。张宜丰轻咳一声:“彭主任,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不要这么简单就下定论。”“有什么可调查的啊?”尖利的女声在旁边响起:“难道还有人能模仿他的字迹把小抄塞进他的橡皮里?什么年代我也没见过这种落陷啊。”所以现在不就让你见一见吗。季玩暄在心里接话,脸上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让人越看越气。“现在还是先弄明白题目是怎么泄露的吧。听说季玩暄同学数学年级第一,还拿过全国一等奖,我看他答题都不用思考还以为有多厉害,不会每次考试都提前知道答案吧……”“陈老师!”两个男人异口同声打断了她。张宜丰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你这么说的话,那只有可能是我给季玩暄泄的题。我可真是厉害,连全国封闭式集训出的题目都知道,还能千里迢迢给季玩暄送过去!”女老师的表情一变,语气弱了下来,依旧不太甘心:“我只是打个比方……他这次被抓到作弊,谁知道以前还有没有过,还有其他科目呢……”“行了。”彭主任皱着眉再次打断了她。“你们两个都先出去吧,监考老师一个两个全都擅离职守。季玩暄留下。”门开了又关上,办公室里只剩下一对前段时间关系还不错的师生。全家福被重新扶了起来,照片上的女孩子笑得无忧无虑,彭建华看了一会儿女儿的笑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刚上高一的时候,家里还担心她从老家转过来会不会不适应,没想到这个小孩每天回来都高高兴兴的,几乎顿顿晚饭都要在餐桌上说几句同桌的好话。那个时候他甚至还不知道季玩暄是谁。“所以不是你做的,又是谁做的?”所以说当老师最怕偏心,但有时候又无法控制住不偏心。女老师一走,季玩暄那梗着脖子爱理不理的态度就舒缓了下来,他摇了摇头,很乖的样子:“我不知道,主任。”“胡说八道!”彭建华眉头紧蹙:“谁和你的字迹相仿?谁能拿到你的橡皮?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季玩暄叹了口气:“没有啊……”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还不如刚才。彭建华双手紧握向前倾了倾,语气放缓:“这件事上,虽然我倾向于相信你的态度,但是就像陈老师说的,表面上看起来情况很不利于你。如果不立刻查清,等你从这个办公室走出去,明天学校里就会有传言,说你之前的考试会不会都有水分。季玩暄,我不是在危言耸听。”季玩暄背着双手,眼神又放空了。“退一步说,就算大家相信你,但是事情没有查清,老师们也不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词,你很有可能就会背上警告,甚至处分。最近的影响你知道是什么吗?不只是这次考试的问题。季玩暄,明年的自主招生你会失去资格。”彭建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所以,如果你想起什么了,就告诉老师,好吗?我向你保证,我会以最公正的方式解决问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几乎被他用到极致了。季玩暄颤了颤睫毛,好像终于被他说动的样子。“等我想起什么会告诉您的,谢谢主任。”但事实上,笑眯眯好像很好说话的人,才总是最执拗的那一个。季玩暄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出去时,差点儿被门口的大只身影吓得崴上一脚。“张老师,您怎么还在这啊?不去监考吗?”张宜丰上下打量他了一圈,好像是在检查主任有没有体罚他:“卷子都收完了……主任怎么和你说的?”季玩暄在办公室门口摊开手转了个圈:“主任说他相信我,会帮我查清的。”张宜丰明显松了口气,又有点狐疑:“就这么简单?”“嗯……其实也不是。”他挤了挤眼睛:“彭主任问我怎么证明那不是我写的小抄?”张宜丰抱着双臂,皱眉问道:“那你怎么证明的?”季玩暄歪了歪头,笑了出来。“因为我有更简单的解法?”“……”男人失笑地用丢粉笔头的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行了,早点回去吧。别受影响,明天继续照常发挥。会没事的。”天蓝色裹着大团的白颜料才能混合出夏日的天空,大朵的白云翻滚,仰头晒太阳时恍惚会有漫画的感觉。交卷时间早就过了,校园里几乎已经人去楼空。季玩暄从行政楼走出来,在去车棚的路上盯着地上斑驳的树影,忽然生出了跳房子的笨蛋念头。这念头来得并不突兀,因为车道上刚刚好被人用粉笔画了一串数字与方格。1-9,9是尖尖的房顶,里面安静地躺着一颗网球。明明来的时候还没有的。四周无人,季玩暄把掉到肘弯的背包挂回肩膀上,单脚跳上了第一个方格。在他无聊的童年生活里,这是为数不多他可以自己玩,但又很羡慕其他人有小伙伴可以一起玩的游戏。背包里只装了一两本书,不算重,他揣着兜轻松地跳到了最后两格,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网球。一双米白色的帆布鞋停到了自己眼前。季玩暄缓缓站起身来,腿脚突然被抽了骨头似的,直接向前跌在了刚巧出现的沈放身上。抱抱我吧,抱抱。像是听到了他心里的恳求,少年伸手揽住他的腰,轻轻抚了抚男生的头顶。“他们让我来找你。”“嗯。”“怎么了?”沈放侧头看他,语气很轻,“发生什么事了吗?”季玩暄树袋熊一样挂到他的身上,下巴搭在人肩膀上,眨着眼睛胡言乱语。“是谁给你起的这么可爱的小名?”沈放语气停了停:“是妈妈。”季玩暄“哦”了一声,越发搂紧了他:“妈妈是个很可爱的人吧。”“嗯。”沈放捏了捏他的后颈:“你……”“这房子是你画的吗?这里有监控的哦,你想被罚打扫卫生吗?”沈放微微抬起头,用下巴蹭了蹭季玩暄的发梢,表情漫不经心的:“不是我,是教学组陈老师的儿子画的。”小男孩躲着妈妈跑出来玩,攥着偷拿出来的粉笔头在地上画画。沈放就站在路边等人,偶尔无聊了看一看他,直到男孩被大人在远处呼唤姓名,丢了粉笔跑开,他才在静立之后动了动,从包里掏出一颗网球放到了小房子的屋顶。季玩暄是唯一一个跳完房子得到奖励的人。“竟然还是她……”季玩暄有些想笑:“这里其实没有监控,怎么办啊,放哥,我突然好不甘。”他那锁链一样的手臂松了松,沈放从小季的桎梏里探出头来,终于看清了少年紧闭起来的弯弯笑眼。树叶的阴影与光隙落在薄薄的眼皮上,可也无法揭露他眼中藏的秘密。管他有没有监控呢。沈放低下头轻轻在他眼睛上啄了一下。他很想问季玩暄怎么了,但沈放最终只是低头看着他,很认真地问道:“现在有没有开心一点?”季玩暄睁开一只眼睛对他眨了眨:“这就是郁闷快飞走的做法吗?效果还不错,谢谢哦。”无论表面上怎么平静,今天发生的事多多少少还是对他的脑子产生了一些影响——在车棚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自己的单车,季玩暄一拍脑袋,猛然想起自己今天压根没有骑车过来。沈放把两人的背包一起挂到车把手上,向前推了出来:“我送你……”季玩暄已经坐到了他的单车后座上,酒窝深陷:“好啊。”沈放对他挑了挑眉,嘴边是无奈的淡淡笑容。他的话总是太少,若是顾晨星在这里,两人能围绕“你怎么这么自觉”和“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吵上一路,但沈放直接把这段废话掐死在了源头。不过刚刚好,话多的小季现在有一点不太想说话。校园的车道两侧种着高大的梧桐树,沈放骑车很稳,不像自己总喜欢单手扶着车把歪歪扭扭地骑出一条曲线。季玩暄靠在少年被风鼓起的白衬衫后,又闻到了他口中“没洗干净”的洗衣液清香。“放哥。”他还是没忍住出了声。“嗯?”“人总是在一次次的离别与失败经历里变得坚强的吗?”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然,不太适合夏天。单车从校门口滑了出去,沈放平稳地骑行在非机动车道上,没有回头。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季玩暄与他背对背扶着单车后座,两侧的风景逆行如时间倒流,他自言自语地抬高了声音。“但我觉得,软弱一些也没什么不好吧,你说呢?”在一个红灯口前他们停了下来,少年的脊背没有预料地撞在一起,季玩暄顺势仰了仰头,整个人都懒洋洋地靠在了沈放背上。“软弱没什么不好。”沈放终于回复了他。“我很软弱,所以你要好好地呆在我身边。”季玩暄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从单车后座上站了起来。红灯转绿的速度快得出乎意料,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自己刚刚离开的交通工具已经被人一脚蹬了出去。连最后一道大题都没能让他如此刻这般茫然,季玩暄下意识地向前追了两步,又好笑地停了下来。沈放已经骑出去了十来米,这才刚刚发现身后少了一个人。少年在路边停车,回过头来高高地扬起半边眉毛。季玩暄跟被戳了笑穴似的,走到一侧的人行道旁,老老实实地又等了一遍红灯。“刚才怎么下车了?”“你怎么连我下车都不知道?”“我骑得太快了。”“骑那么快干嘛?怕我太重了你带不动?”“……”“……沈放!”

软弱没什么不好(下)

每个人的好运气大概是守恒的。比如说他身边有这么多那么好的人,那就理应要收到更多来自远处的,不痛不痒的问候。——听说他昨天作弊被抓了现行。——那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第一名的位置?——你说他以前会不会也……趴在桌上小憩的少年好像被这些窃窃私语吵醒,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声音戛然而止,但季玩暄只是把耳机音量调高了几格,又倒了回去。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彭主任简直就是个预言家。耳边流淌的是轻快的粤语歌,季玩暄懒洋洋地趴在桌上,交叠的帆布鞋轻晃着打着拍子。“村长 全部的长老一起 隆重的宣布……”——注水的第一名。假的吧?不可能。“诸位怪兽,请你不可作歹。”——抓住的只有一次,没抓住的谁知道有多少次。高手啊。——……他好像还有个弟弟?他们俩谁是私生……季玩暄平静地睁开眼睛,拇指在桌下无意识地蹭了蹭指节。“这么大声音,你也不怕耳朵聋掉?”耳机忽然被人拿了起来,温雅看着他,却好像在和别人说话。“不过和必须被迫听周围的鸟语比起来,果然还是聋掉更好吧?”几乎不用她扫一眼,旁边聚在一起三五成堆的人群便立刻散开,各自退回了自己的考场座位。季玩暄手臂撑在桌上,抿着嘴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温雅不客气地捏了捏他的脸,低下头小声抱怨:“信中到底多少年没有八卦了?这些人还跨考场来看你热闹。”季玩暄一张脸被她捏得变形,笑眼依旧弯弯的:“谁让我是校园风云人物呢?”话音刚落桌上就被放了一颗糖,路拆揣着兜从旁边路过,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两人的目光追随他一路走到第一列的最后一排,共同“啧”了一声。“宁则阳刚才嚷着要来看你,被顾晨星教训了一顿,还骂他是跟风狗。”班长委屈是委屈,但很快也自己反应了过来,老老实实回自己考场了。他们既然相信季玩暄,又何必扎堆过来安慰他。一切如常就好。“放心,我没事。”季玩暄嚼着嘴里的怡口莲,笑得比太妃糖还甜。预备铃打响,女孩回到了自己第二名的位置。两天的监考老师并不一样,今天监考理综的竟然还有他们班的孔夫子。他是来做副监的,手里握着一大把密封过的卷子,很明显是昨天的语文试卷。季玩暄今天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来了学校。和卷子一起放到自己桌上的,还有一盒高考专用的全新文具套装,估计是陈年没有发完的备用品。季玩暄抿着笑,低声说了一句“谢谢老师”。季凝今天放假,上午就去了姥爷家。季玩暄考完早上的试放弃了和男生们厮混,踩着单车回小楼吃饭时,在门口碰见了有些日子没见过的季柏岑。季家现如今的明日之星不是高二的这个,是另一个小学生。四月份的时候季柏岑去参加了信中的招生考试,成绩还算不错,只要下个月的升学考试他能平稳发挥,挂也能挂上信中的年级大榜。就连蒋韵清都觉得儿子表现不错不太拘着他了,但季柏岑近日却不知道吃错了哪颗药,眼见着比之前忧郁气质浓了许多。“失恋了?”季玩暄车停在门口,趴在车把手上对蹲在门口的小男孩笑了笑——终于轮到他说这句话了!季柏岑抬头看他,忧郁地叹了口气,背着手站起来,小老头一样先一步回了小楼。季玩暄一头雾水地进了屋,对下楼准备吃饭的季姥爷打了个招呼。“姥爷,我白鸽咋了?”姥爷从鼻子里出气,哼了一声:“人不稀罕去信中呢。”季凝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去楼上把弟弟叫下来,吃饭了。”季玩暄应了一声,转身上楼。小白鸽刚跑上来,房间连门都没锁,季玩暄推门就看见小男孩气鼓鼓地坐在床上,好像专门等着他似的。季玩暄心里好笑,但还是好好地忍住了,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温声道:“怎么了?”“我不喜欢信中。”男孩斩钉截铁。他自己还一大摊子破事没解决,现在却还要做一下知心大哥。季玩暄起身坐到表弟身边,和他一起摊开两条长腿:“总该有个原因吧,信中怎么你了?”这话不知怎么又触到季柏岑逆鳞了,小男孩抱着胸兀自生着闷气,季玩暄也不催他,两只胳膊向后一撑,懒洋洋地趁机休息。到最后还是小男孩没忍住,先出了声:“我不喜欢杨霖煊。”季玩暄眨了眨眼,侧头看他。季柏岑嘴巴都撅起来了:“不是因为我爸爸不喜欢他爸爸我才不喜欢他,我就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不喜欢他。”季玩暄哑然失笑:“你们两个才说过几次话啊?不就只有很小的时候才一起玩过吗?你那时候还追着他叫哥哥,你忘记了?”“那是小时候!”季柏岑越发生气,耳朵都红了。其实……算了,他上周还碰见杨霖煊和同学走在一起。小时候的记忆被过度美化,小白鸽立刻跑过去和男生打招呼。杨霖煊估计不太记得他了,眼神有些迷茫,小男孩立刻自我介绍:“我是季柏岑呀哥哥,你忘记了吗?”可惜回答他的不是杨霖煊,是他旁边的男生。“季?又一个姓季的?我的天哪,你还有个私生子弟弟吗杨霖煊哈哈哈哈……”这些人怎么和小孩子都随便乱说。季玩暄皱了皱眉:“然后呢?”然后杨霖煊尖牙利嘴把那人骂得狗血淋头连连鞠躬道歉,再然后,他被送到了公交车上。季玩暄松了口气:“那他还不错啊,你干嘛不喜欢他?”季柏岑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很震惊的模样:“和他一起玩的人说你坏话,他还和他玩!”季玩暄要笑死了,学着他瞪眼睛:“又不是说他的坏话,只是玩笑开过了而已,没关系的。”季柏岑不瞪眼睛了,郁闷地驼下背:“爸爸说姓杨的不是我姑父,哥哥,他们为什么那么说你?”为什么呢?季玩暄捏了捏他的脸,语气很好:“大家有时候都知道一件事不是真的,但当他们把这件事作为谈资的时候,总会默认谣言等于事实。”从小到大,或者就到眼下,他经历过太多次这种事了,差点就要习以为常了。季柏岑看着他,表情有些迷茫:“你难过吗,哥哥?”季玩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是什么意思?”季玩暄笑了出来:“怎么说,这些事让我意识到,有些东西无论如何不会属于我,但留下来的,永远都属于我。”季柏岑脑子突然灵光起来:“就像丽丽虽然喜欢上了别的网友,但是小顾哥说盈盈和她的小狗崽们无论何时,永远都可以和我一起玩?”所以你果然还是失恋了才郁闷啊!还拿哥哥当幌子!季玩暄叹了口气:“虽然不太恰当……但是差不多吧。”门外,季凝敲门的手举了又举,最后还是缓缓停在了门扇上。昨天季玩暄还没有回来她就接到了学校教导主任的电话。事情的经过她都听了,本来想在儿子回来以后,像老师说的那样,好好和他聊一聊,表达自己对他的信任,但看着男孩子若无其事的笑容,她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吃饭了哦,臭小鬼们。”但这句话必须得说。小楼比胡同离学校更远,季玩暄中午睡了一觉,起床后差点迟到,打仗一样赶到学校才准时参加了最后一门考试。昨天的事情结束得比预想要快得多,下午的英语考试之后,几乎就在收齐卷子大家准备放学回家之时,广播里准时响起了彭主任的轻咳声。“下面通报一项较为恶劣的事件。身为一校的学生,同学们本该相亲相爱,互相帮助,但昨天,却在考试中发现……”事情的经过被简略复述了一遍,作为主人公的两名同学却没有暴露姓名。彭主任开起这种会能脱稿聊一下午,广播里还在痛心疾首地重复着同学情谊的重要性,考场里却已经炸开了锅。连老师都压不住大家的交头接耳,季玩暄抬头看向讲台,发现孔夫子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考场了。“季玩。”温雅在身后戳了戳他。季玩暄转过头,听见女孩几乎在用气声问他:“是谁啊?”旁边的人还在假装聊天,其实耳朵全部八卦地竖了起来,只等着季玩暄说出口,那这一整天的八卦与谴责对象就会立刻换一个名字。季玩暄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门外却有人激动地探了个脑袋进来,兴冲冲地大喊:“打架了!楼下有人打架了!快去拉架!”女孩无语地皱了皱眉:“考完试还有精力打架,神经病啊。”季玩暄眼皮一跳,心里莫名窜出一个可能性来。不等大家作出反应他便猛地起身,推开桌子第一个冲出了教室。考场里陆续有人走出来切切察察,闲言碎语捕捉成句,满满都是各种兴致勃勃的猜测。他跟着人流的方向向前奔走,在楼下的人堆旁看见了陌生老师气急败坏的模样。“沈放,住手!”人群里传出一道喊声,季玩暄深吸了一口气,不顾一切地挤了进去。沈放被几个男生拉住胳膊,眉头紧紧凝起,死死地盯着之前被他一拳掀翻在地的靳然。靳然细胳膊细腿的,估计在单方面被揍,这会儿刚刚费力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抹着嘴角的血迹。但打人的那个看起来却比他还惨烈,眼尾红得过分,连眼白都充斥着血丝,额头青筋高高凸起,周围几乎没有人敢靠近他。他的身体里就像藏着一头野兽。即使是在最初的相见,沈放孤身在窄巷面对小混混时,他也未曾露出这种表情。季玩暄控制不住地走到他的面前,越过人们诧异的目光,越过靳然,安静地站定在沈放面前。他说:“放哥,没事了。”几乎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沈放就平静了下来。他像是突然被从无人的荒野扔到了众目睽睽之下,慌乱地眨着眼睛,眼神里的光芒复杂流动,最后凝成无声的痛苦。他垂着头,气场低到几个拉住他的男生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对不起。”靳然没有毁掉季玩暄,但他是不是要把他毁掉了。少年向前拉住了他的手。沈放迷茫地抬起头,和所有人一样,安静地看着季玩暄好看到过分的笑容。“原谅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