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潦倒者的情书 打字机 18256 字 2022-10-13

别怕,逗逗(上)

世人普遍比较认同的一条世俗真理是,无论你正在暗恋、明恋还是失恋,只要还坐在校园里,学习永远都是你求之不得弃之欲绝的初恋。落叶纷纷的时节,在学生们伤春悲秋的叹息之下,与他们分手已久的期中考试终究还是披着白卷回来了。考试前夜,季玩暄辗转反侧,有些失眠。原因的确是因为紧张,不过倒不是因为明早的古诗词默写——他紧张的是,今晚到底会不会做梦?最近这一段时间,季玩暄总是多梦,梦里的角色极其单一,只有沈放。沈放写作业,沈放背课文,沈放不说话,沈放玩楼主,沈放踢皮球,沈放双马尾……睡醒之后,有的梦能想起来,更多的想不起来。只影片语的镜头在海马体偶尔停留,有时会让他在梦中弯起笑眼,也有很多时候,季玩暄会伴着难以释怀的怅然醒来。但坐在床边发呆时,对于自己究竟在梦中失去了什么,他却拾不起丁点儿回忆。有些苦恼。听聂大爷说,失眠多梦的话,可以在睡前喝一口醋,准保酸到波棱盖儿,立刻使人坠入无梦深眠安睡一整夜。季玩暄今夜悄悄去厨房倒了一勺老陈醋,可在咽下去之前,他又犹豫了起来。他舍不得。昨晚沈放在他梦中扎了双马尾,月下的背影像白乐天口中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季玩暄就像个生平头回动心的浮浪子,忍不住开口叫了他一声“沈哥哥”。对方侧了侧脸,没有回头。季玩暄为自己的轻浮懊恼,重新轻声唤了“放哥”,这次沈放果然理他了。梦中春夜,凉风和煦,沈放的长发随风轻轻拂起,在少年把身子缓缓侧过了一半时,闹钟响了。季玩暄:他妈的。……今晚他还会不会扎辫子给自己看啊?季玩暄斟酌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放弃睡眠质量,满怀忐忑与期待,上床睡觉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哈哈,一夜无梦。气死他了。期中考试为期两天,第一门考的就是需要大量书写的语文。高二分科以来的第一次大型考试被大家相当重视,季玩暄坐在第一考场的风头浪尖位置,伸开两条长腿,通过转笔活动手指。张宜丰走进来的时候差点被这孙子绊上一跤。季玩暄:“……老师,容后再杀。”男人无语地用教案敲了敲他的桌子:“量力而为,孔老师说了,作文写不完没关系,胳膊别再伤了。”季玩暄眼含热泪:“我最亲爱的、可爱的老师们……”张宜丰立刻缩回身子上对面教室监考去了。季玩暄隔着近视镜片的目光动情地追随着他的步伐,一步三晃走进了斜对面的考场大门。中年男子的皮夹克一闪,刚刚好露出了教室最后一列倒数第二排少年的面孔。对面是高一年级的最后一个考场,没有参加开学分班考试的转学生正和倒数的同学们坐在一起。季玩暄灵活的手指瞬间失去控制,用惯的晨光黑色水笔被狼狈地甩到门边。开始发卷子的监考老师:“?”季玩暄:“……老师,容后再杀。”他满脑子都是双马尾与对不起,自然没有注意到对面刚刚与他对视了一瞬的少年撑着半边脸,抿起嘴,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作文题目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季玩暄给作文留足了相当充裕的时间,可才刚开头就卡了壳。他见鬼一样握住了笔尖,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从硬币联想到硬质,继而无比自然地想起了窗台上的那本新华字典。字典封皮上深深浅浅印着的斑驳烟疤,全都成了季玩暄此刻无语凝噎的泪痕。燕城的深秋向来很漂亮,街道两边都是纷飞的红叶。宁则阳早上出门时十分诗意地捡了一枚落叶,本想夹到《诗经》那一页,可惜必修二上学期就学完了,就算孔夫子再喜欢让他们默写也不会是这次的考试内容。没办法,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将红叶夹到了必背课文《蜀道难》里。今天刚好考到“问君西游何时还”的下半句,他狂喜不已,立刻调动回忆——什么也没想起来。与他恰恰相反,清早出门前被母亲十年如一日在考前硬塞了油条鸡蛋当早饭的路拆正坐在第一考场的第三列,不紧不慢地写着最后一道阅读题的答案。说实在的,他既不喜欢油条,也觉得鸡蛋难以下咽,但是母爱的力量实在是太伟大,让他很难说出口:如果他真的如她所愿门门功课只考一百分,那还是应该尽早自觉退出年级前二十名。第二考场里,自信十足的顾晨星已经涂完了卷子上除了作文以外的所有书写题。唯一让他略有苦恼的,是还拿不准第二道选择题到底是a还是c。但是星星永远有办法。少年在橡皮的六个面上胸有成竹地写好字母,一连抛出了三个e。季玩暄的笔尖在第二自然段的开头停了有两分钟了。时间就是生命啊,小季。抄了半本的作文素材像是被失手掉进了水池,在他脑海中晕染成了模糊不清的字迹。什么都想不起来,反倒是昨晚坐在院子里和聂子瑜一起复习时,聂大爷屋里传来的电视节目声渐渐清晰了起来。好吧……季玩暄认命地揉了揉头发。那位住城南区的热心青年,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小万。季玩暄下笔写了个“小沈”。“……”哈哈,老师不让早恋果然是有道理的。季玩暄按着太阳穴,忧郁地叹了一口气。他从笔袋中扒拉出从来不用的胶带,认认真真地粘掉了答题纸上工整漂亮的“沈”字。

别怕,逗逗(下)

考试时光分秒必争,常以漫长计数,然而等到试卷尽数上交,文具封袋,又会忽觉此间短暂。夕阳西下,白日倏尔过尽。晚饭过后,季玩暄躺到了院中的躺椅上,复习数学错题。聂子瑜端着她妈妈切好的水果拼盘走出来,往小弟嘴里喂了一块苹果。“这会儿知道临时抱佛脚啦。”季玩暄“咔嚓咔嚓”地嚼着脆脆的果肉,从错题本里露出半张无奈的笑脸:“哪有,我平时学习也很刻苦的好吗。”聂子瑜坐在他旁边,一边翻开英语笔记,一边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我还以为你光顾着早恋,连张三疯都不怕了。”错题本啪地掉到腿上。季玩暄睁大了眼睛,猛地坐起来捂住了女孩的嘴:“?!”柔软的唇肉磕到牙套上怪疼的,聂子瑜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闷闷地“唔”了一声。季玩暄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便松开了手。少年手忙脚乱地给姐姐端过一杯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咕嘟嘟往嘴里送,也两眼发直地鼓起了口腔。聂子瑜忍俊不禁,伸出葱白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可爱鬼。”季玩暄谦虚地红了红脸,把躺椅让给姐姐,自己趴在扶手上和她小声解释:“我没早恋。”聂子瑜随手翻他笔记看这小孩平时都错些什么,不以为意:“那就快早恋了呗,还有人会不喜欢你呀?”什么啊,原来在诈他吗。季玩暄做贼心虚地缩了缩腮帮子,嘟出一个金鱼嘴,含糊不清道:“……当然有啦,如果对方是个男生的话。”“说什么呢,叽里咕噜的。”聂子瑜皱了皱眉,伸手捏住他作怪的嘴唇。“你没说出口让对方知道,怎么能预知结局?青春烦恼这么多,何不把能抛的都抛给别人。”季玩暄忍不住笑:“小鱼姐姐,你这话听起来好像顾晨星说的。”聂子瑜佯怒道:“别把我和那个小渣男相提并论。”季玩暄:“顾晨星还没谈过恋爱呢。”聂子瑜:“我也没有呀。”两个神经病。季玩暄没说话,脑袋搁在躺椅的扶手上,突然安静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院子有魔力,又或许是聂小鱼生来就有让人安定的气息。每次他心绪烦乱的时候,只要在姐姐手边靠一会儿,就会像蓄电池一样,哪怕不能重新满格,也足够他撑足力气再次站起来。初二的时候,季玩暄沉迷在晚自习翘课。也不干别的坏事,连网吧都少去,就只是去打架。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信中周围片草不生,一个混混都没有,那都是他握着拳头一夜一夜单挑出来的。现在想一想,其实特别非主流,人家除了传些闲话,也没惹到他什么。但当时季玩暄一身鬼上身的莽劲,一挑众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竟然还真的把这些小学肄业的社会大学浪荡系青年吓住了。但其实,但凡他们后来回过神来再次找麻烦,也很难让季玩暄吃到好果子。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又怎么对得起季凝……“逗逗。”聂子瑜叫了他一声。季玩暄眨了眨眼睛:“嗯?”“我昨天碰见白小宇了。”季玩暄猛地直起身来:“他、他对你怎么样了吗?我去找他……”“没事啦,”聂子瑜笑着把他拉了回来,“他敢对我怎么样啊?你忘了当年是谁以一敌众,带着你全身而退的吗?”季玩暄磕磕巴巴:“记得啊。”是你。当年他浑得不像样子,老师们都很头痛这个学习很好但又偏偏不爱听话的“好”学生。是聂子瑜当了他的小家长,帮他瞒着妈妈,去老师办公室代替季凝接受谈话。也是聂子瑜,拉着他在被围攻的时候冷冷地与为首的老大对峙,最后带着他安然无恙地离开。但实在是太后怕了,她可是个女孩子啊。从那以后,季玩暄就再也没有逃过课了。聂子瑜点了点头:“所以嘛,没事的,你听我说啊。我碰见了白小宇,他让我告诉你,他当年欠你一句道歉。”季玩暄愣住了。白小宇不是别人,就是那个为了帮小弟出气,带着人来找季玩暄麻烦的社会大学校长。最开始的时候,季玩暄和班里的一个男同学关系不错,或者可以说非常好,仅次于顾晨星与路拆。后来,那个人无意中知道了他最难以启齿的秘密,态度也完全变成了另一副面孔。这倒也没什么,季玩暄想,他接受不了自己的性取向,远离他就好了。但偏偏,那个人觉得季玩暄喜欢他,之前的一切接触都只是为了骚扰自己。从他第一次找人来打季玩暄但反被揍得住了一个月院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很快,男生就转学了。但季玩暄却缠上了更深的麻烦。被他揍住院的人也有兄弟,又来找他,这个解决了,还有下一个。后来,也不知道是这条两肋插刀的兄弟链走到了尽头,还是他开始让人害怕了,一切终于消停了下来。可季玩暄又听到了别的风言风语。垃圾。变态。渣滓。每天都有陌生人申请加他的微信,只为了骂他。学校里很安静,唯一的可能只会是校外,于是季玩暄开始翘课。再到后来,就是白小宇来找他。本来可能被打得很惨的,但有人来救他了。十五岁的聂子瑜,凭着电视剧里学来的谈判技巧,让这个社会青年沉默地摆了摆手,放他们走了。季玩暄再也没有被找过麻烦,后来白小宇也离开这里了,从前的风风雨雨好像一场朦胧泥泞的梦境,一瞬间变得离他很远很远。而这对姐弟也很默契地从来没有提过这些事的原委。“白小宇说,当年不懂事,手下人对你很不尊重,他其实也是。现在说声对不起,虽迟但到,你爱接受不接受。”前面还像句人话,后面这说的是什么狗屁。季玩暄笑了出来:“他怎么这么多年还没被人打死。”聂子瑜也跟着笑:“我也好奇来着。”小院子里长大的孩子也见过大大的世界,但背上书包回来的时候,他们仍然只是每天抱着错题本复习、会为了考试苦恼的再普通不过的中学生。十点钟一过,各妈便走出门叫小孩回家。聂子瑜支应了一声,把拿出来一直没看的数学公式小册子递给了季玩暄:“对突击队员还挺有用的,加油,宝贝儿。”季玩暄立刻将手放在胸口,预备在院子里进行公开表白,但还没开完头就被季凝揪着耳朵拎回家洗漱。上床前最后一次短暂的复习,他拿起床头柜上聂子瑜友情供应的小册子。刚一打开,一张纸条就从里面掉了出来。台灯暖色的灯光下,女孩的笔迹清秀可爱,字如其人。——我还没有谈过恋爱,但我正在喜欢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逗逗,别怕。聂子瑜每晚十一点必睡,聂大爷在客厅里看电视睡着了,但还记得早早就把声音关小。季玩暄动了动钝钝的手指,将纸条认真叠好,妥帖地夹进了他新买的《新华字典》里。女孩的直觉,可太不讲道理了。考试结束后的这一整个周末,季玩暄都没有出门。班群里宁则阳艾特了他十几遍也没被回复,后来连顾晨星也来凑热闹,神秘兮兮地说要给他讲个秘密。季玩暄依旧没有鸟他。聂小鱼下周就要为了艺考去封闭式集训了,小季小鸡仔一样跟在她屁股后面一言不发地缠了两天,搞得当姐姐的哭笑不得。周天晚上他和聂大爷一起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还被大人试探性地问了下是不是对当他女婿有点兴趣。立竿见影的,季玩暄立刻被吓得拍屁股跑回家了。周一是聂子瑜今年最后一天呆在学校,她需要看看成绩,和老师沟通下复习计划,然后就收拾东西回家。她决定艺考的时间太晚,老师们都有些担心这个成绩好到并不需要以此方式逃避高考的女孩。不过她本人看起来却心情颇佳,在大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后就在人群中向季玩暄灿烂一笑,一转头,甩着利落的马尾,轻快地离开了。季玩暄在人群外呆站了半天,也没试图挤到公示栏前面去。“发什么呆呢,还怕没考好吗?”顾晨星从后面揽住他的肩膀,亲密地搓了搓。“周末给你发消息也不理人,憋死我了。听说小鱼姐要去集训了,你舍不得她呀?没事啊逗,她又不是不回来了,咱得祝福她即将实现美术之梦。”季玩暄一个头有两个大,无奈地耸着眉毛想告诉他自己没事。但顾晨星却不理那一套,变着花样地为他转移话题。他凑到季玩暄耳边,小声嘀咕:“周六宁则阳叫出去玩的时候我碰见杜文了,你记得吧,小时候掀女孩裙子被咱俩堵过的那个,他现在在附中呢。”好像有点印象。季玩暄眼神飘忽地“嗯”了一声。“他记得沈放,拉着我絮叨了半天。小沈不容易啊,因为长得帅,被他们学校一变态男老师骚扰,据说当时差点就打出人命了。”顾晨星连连感叹:“啧,我那天的直觉果然没错,那孙子就是想说搞基,可人家沈放估计早就恐同了吧。”“……”他每说一句话,季玩暄的神经就被冻上一截。到最后,他几乎像个在冰原上迷路许久的旅人那样,呼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口看不见的冰冷白气。人们窃窃私语,季玩暄神思恍惚地在脑子里重播了很多遍,才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幻听。转学生沈放,考了第二名。真厉害。他有女朋友吗。我记得他打篮球也很厉害。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你知道牵你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吗?季玩暄缩了缩冻得打颤的手指,在顾晨星惊忧的目光下缓缓捂住了耳朵。知道,是他最喜欢的天才少年。那个不是玩意儿的东西,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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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是我

只是很难不动心(上)

季玩暄最近在躲沈放。虽然已经尽力做得不那么明显,但就连神经粗如宁则阳也多少觉出异样,在午休时间跑过来挤开小季的前桌,伸出手指戳了戳趴在桌上安然午睡的男生:“季玩,最近状态一般啊。”季玩暄:“……”他趴在小季面前,语重心长地劝说:“我知道,你痛失第一宝座,心里有所不甘,但也不能因为沈放成绩好就不理他了啊。玩儿,咱要大度,你最初难道是觉得沈放是个学渣才和他玩的吗?”季玩暄:“……”宁则阳苦口婆心一番,没能得到半句回应,季玩暄仍然把脑门搁在手臂上熟睡如橘。班长叹了口气,站起来抑扬顿挫地感慨:“人,永远无法叫醒另一个装睡的人!”顾晨星搭着路拆的肩膀从后门走进来,一脸纳闷:“大中午搞什么诗朗诵?”班里剩下的同学稀稀拉拉地笑了起来,宁则阳涨红了脸想解释,余光却敏锐地发现季玩暄轻颤的肩头。他有些慌张:“季玩你别哭……”“季玩暄”捂着肚子坐起来,脑袋上顶的赫然是郑禧的脸。宁则阳:“???”体委笑得前仰后合,断断续续蹦出来一句完整的话:“难怪季玩叫我吃完饭趴他桌子上装睡,说有笑话看。班长,过分好笑了吧!”真相大白。路拆懒得和他们打闹,去教室后排取了篮球就往外走。顾晨星本来只是陪少爷,没想到却被宁则阳的智商吸引,便多留了一会儿。“你把我们季玩缠成什么样了?他这么躲着你。”宁则阳挺委屈:“我没缠他啊,就是一下课就过来聊聊嘛。季玩连小希的兴趣爱好都帮我打听来了,我当然要回报他,帮他排遣压力啊。”郑禧快笑吐了:“我看季玩好得很,他的压力全是你给的。”宁则阳怒火转移,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是不是在撒谎,想挑拨离间?我怎么会把你这个小矮子和季玩弄混,当我真的傻吗?”郑禧:“……”顾晨星:“……”郑禧:“是,是我撒谎,对不起。”宁则阳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准备开溜的顾晨星:“季玩最近真的不太对劲,别当我傻看不出来,他怎么了?”顾晨星遁走不得,索性直接走过来。星星从季玩暄桌筐里掏出糖盒,顺了一根巧克力棒,干脆利落地掰成三份后才撕开包装分给大家。两人被他流畅的操作唬住,竟也忘了问偷都偷了,干嘛不直接偷三根巧克力棒。顾晨星将包装袋团成小疙瘩丢进垃圾桶,慢悠悠地给了一个真假不明的标准答案:“他最爱的邻居姐姐去邻市了,季玩心情不好,都别揪着他问了,也许过几天就好了呢。”这话初听起来挺让人沉默,但细究一下却没什么道理——邻居姐姐走了,跟他躲沈放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姐姐还是沈放逼走的吗?宁则阳还想继续追问,顾晨星却已经消失在门口,下楼去打球了。男生们口中“心情不好”的季玩暄,此刻正在学校后山的大草坪上惬意地享受午休时光。耳机里放的是德云社的年度相声,季玩暄躺在铺开的校服外套上,闭着眼睛,偶尔笑出声来。小山顶上有一棵几人合抱的高大橡树,据说年纪和信雅中学一样大,前段时间漫山遍野都是成熟的橡果,最近却也开始凄凄惨惨地掉叶子了。沈放抱着手臂倚在粗糙的宽大树干上,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远处少年纤细的身影。如果从实验楼那晚算起,他们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季玩暄每天排练节目忙得晕头转向,起初只是彼此默契地互不打扰,但期中考试之后,沈放却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不对劲来。他和季玩暄分属不同的年级,纵然竖向位置上直线距离最短,但如果不是双方刻意的话,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的机会。之前是小鸡半残,沈放才每天帮他提书包送他到车站。但校庆之后季玩暄就重归健康青少年行列,每天蹬着自己心爱的单车上学放学。消息不回,篮球场他也不怎么来了。沈放去过几次东校舍,楼主蹭着他的手喵喵时,好像也在问另一个撸猫机器怎么那么久不见。好不容易找了理由上楼,季玩暄不是不在教室,就是趴在桌上睡觉。沈放每天放学参加校队训练,门外每进来一个人他就要走一下神,最终连宁则阳也看不下去,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吗……沈嘉祯难道来找他了?找他干什么?沈放皱了皱眉,仍旧没想明白这个困扰了自己一周的问题。到底发生什么了,季玩暄。季玩暄听着相声睡着了,回答不了他。沈放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离开自己倚靠的树干,走向随意躺在草坪上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的睡颜看起来都很乖。沈放无声无息地蹲在季玩暄身边,目光从少年人认真打理过的乌黑碎发一路向下,经过光洁的额头,滑向山根低谷,顺着高挺的鼻梁到达山顶,一个突然的起跳,落在了他晶莹饱满的唇珠上。沈放:“……”他可疑地停顿了一下,视线在慌乱之下草草滑到男生被风吹开的衣领里,瞥见了那对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季玩暄真的很瘦,看起来一折就断了,有种极为脆弱的美感。沈放轻手轻脚地坐在他旁边的草地上,按着额角打断了自己在危险边缘徘徊的想法。这么纤弱的一具身体,究竟是怎么做到条件反射帮他接住致命一击的?沈放轻轻叹了口气。他当时还觉得这个人多管闲事。季玩暄的想法他总是猜不透。现在是,很多时候都是。但无论如何,会好起来的吧。午休时间还有一段,幸运的话还能做个好梦。沈放放慢动作,拿起了草坪上仍在放着相声的手机。密码季玩暄告诉过他,0001——小季相信,最简单的,就是最难的。但沈放还一个数字都没输,右手拇指刚刚放到ho键上,手机就自动解锁了。他把密码取消了?沈放有些困惑,但也没深究,只是把耳机声音调小后又设了一个闹钟,便锁好屏把手机放回了季玩暄身边。他走得无声无息,在逗哏捧哏一句接一句的包袱下,连草叶窸窣的声响都听不见。只留下了一件被洗衣液泡得非常好闻的校服外套。后山又只剩下了季玩暄一个人。他的左耳是郭德纲,右耳是于谦,也不知道是被哪一句笑话戳到了神经,少年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校服边角。两根手指慢慢地将外套向上拉,直到遮住了整张睡颜。他依旧闭着眼睛,像婴儿在母亲体内那样缓缓缩成一团。阳光很温暖,白色的校服笼罩之下,是他明媚的一整个世界。

只是很难不动心(下)

聂大爷的小院子最近非常安静。没了聂子瑜每天早晚背书的声音,连季玩暄也不怎么出来写作业了。聂大爷很寂寞,在一个清晨牵了条狗回来。顾晨星:“……看我干嘛?我是人。”季玩暄抱着白阿姨给他洗的一大碗草莓,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圈发小。今天是周六,宁则阳这个闲不住的伙集一班男生去体育场踢足球,顾晨星不去凑热闹跑这来干嘛。顾晨星没好气:“我是二班的好不好?”季玩暄:“那你上周干嘛跟着去玩?”顾晨星理直气壮:“上周我是一班荣誉成员。”季玩暄翻了个白眼。傅盈盈下了一窝小崽,养到几个月大已经可以到处送人了。顾晨星精心挑选了一只最漂亮的小狼狗,巴巴地跑到发小家送温暖。“聂大爷,您喜欢吗?我挑了好久,只有这只小母狗最乖巧伶俐,别的小公崽子都比不上。”顾晨星咧着一口白牙卖乖,话里藏话,喜不自胜的聂大爷一句也没听出来。季玩暄眼皮一跳,转身就往屋里走。顾晨星对着大人讨好,余光却紧紧追着小季,一见他掉头,也跟着要进屋,同时还不忘扭过脖子放声喊道:“大爷,狗子跟它妈姓,叫傅萌萌!”季玩暄有点受不了他,进屋后就缩回床上,裹着被子打游戏。顾晨星熟悉他家仅此于自己家,进门后也不急着进小季房间,接水烧水顺便还浇了个花,悠悠闲闲瞎忙了十来分钟,在季玩暄一局游戏结束,才踩着点端了两杯奶茶走进来。“双排吗?”季玩暄把手机扔到一边,懒洋洋地躺了下来:“不了,好无聊。”顾晨星态度异常好,附和道:“我也觉得,但我同桌老拉我排位,头疼。为了婉拒他我特意买了个英语网课,他一发邀请我就给他发直播。”季玩暄从被窝里探出一个乱糟糟的脑袋:“网课多少钱?”顾晨星:“不多,1888。”季玩暄:“……你真的听课吗?”顾晨星很惊:“听课?听什么课?我最近失眠,那是傅女士给我看病的钱。你不觉得英语听力非常适合催眠吗?”季玩暄觉得自己和有钱人没话好说:“我更喜欢asr。”顾晨星大惊失色:“居然真的有人喜欢听人挠头皮嚼东西吃?那个人居然还是我最亲爱的好朋友?”季玩暄彻底受不了了,他一把掀开被子,扑过去掐住了顾晨星的脖子:“求你别学宁则阳了。”两人闹着玩一样扭作一团,顾晨星一个巧劲从下位翻到了季玩暄身上,英气的眉毛高高扬起一边:“求你别拿我和队长做比较好吗。”季玩暄浑身都是痒痒肉,每到这个环节必输无疑。他笑得眼角含泪,躲闪着顾晨星的上下其手喊了起来:“我错了!顾小狗!”顾晨星:“世上谁最帅?”季玩暄:“燕城顾小狗!”顾晨星满意地松开手,让手下败将自己平复呼吸。打闹相当消耗卡路里,两人并肩坐在床头,安静了一会儿,感受着空气里莫名其妙的“事后”气氛,又同时笑了起来。顾晨星单臂枕在脑后,懒洋洋地拈起季玩暄留给他的大草莓。“大家都很好奇,你怎么突然避沈放如猛虎。”季玩暄:“……”顾晨星没有理会他突然之间的沉默,自顾自道:“为什么,逗逗?是因为我和你说的那些事?因为沈放被男老师骚扰过?还是我说他恐同?”季玩暄平躺下来,安静地转身背对少年。顾晨星:“虽然大家都同意真爱不分性别,但突然间发现身边的人就有可能是同性恋,确实挺难以接受的。逗,你是觉得沈放其实是gay,怕了吗?”顾晨星的思维跳跃得太快,季玩暄一时没有跟上,茫然地瞪大了眼睛。小顾坐在他身侧,推测得越发离谱:“你觉得沈放对你好是别有目的?我看也是,那家伙对你好得没谱,有时候连我都自愧不如,可你们才认识了半学期不是吗?他看中你什么了?长得好看?学习好?性格好?他可真是不择手段啊……”“别说了,”季玩暄翻过身,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别这么说他。”顾晨星不再出声,看着他的目光却非常温柔,像是在荒原上突然搭了一个避风港。季玩暄:“……”他察觉到发小今天来的目的,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顾晨星缓缓凑近,握住了季玩暄冰凉的手心,抵着他的额头,很轻很轻地出声。“你喜欢男孩子吗,逗逗?”别害怕,逗逗。季玩暄指尖不住发抖,却被顾晨星牢牢攥住,大有得不到回答就永远握着的劲头。终于,他垂下眼睛,“嗯”了一声。令人惊奇的是,承认这件难以启齿的事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痛苦。顾晨星问他是不是,他说是。于是心头盘踞许久乃至日夜压着他喘不上气的石头忽然被人搬离,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瞬,也让季玩暄抓住了罅隙,可以深深呼吸一口外界新鲜的空气。原来就这么简单。如果,如果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不是别人,是顾晨星,或者路拆,那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他会很平凡地长大,但也会很好地长大,不会像现在这样,时不时便陷入无法遁离的自我厌弃。顾晨星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循循善诱:“还有一个问题。”季玩暄忍不住竖起了耳朵——他还想听星星说得更多,他还想问什么?顾晨星:“你喜欢我吗?搞对象的那种。”季玩暄:“……”心中的温存荡然无存,他一把推开顾晨星,斩钉截铁地否定:“不!”顾晨星松了口气:“太好了!”季玩暄:“?”眼见着自己马上要被赶出去,顾晨星立刻出声补救:“我非常确信自己喜欢女孩,如果你喜欢我的话——虽然我也很喜欢你,宝贝儿——但我注定无法给你对等的回应。这不公平,逗逗。”他们相识逾十年,彼此都掌握着对方的情绪开关。季玩暄狂躁的情绪被一秒抚顺,近乎乖巧地平静下来。顾晨星打量着他的神情,语气越发轻缓:“路拆这辈子非璐鹿姐不娶,他也没福气。除了我俩,你喜欢谁我都祝福。”季玩暄揉了揉眼睛:“宁则阳呢?”顾晨星:“……”他有点崩溃,脸上写满了“你有没有审美你有没有审美你有没有审美”。季玩暄憋住笑,继续高深莫测地与他对视。顾晨星败下阵来,叹了口气:“队长情窦初开,脑子却还没开,我们现在抓紧时间给他天天洗脑,相信总有一天你们会……相爱的。”最后几个字简直是咬牙切齿磨出来的。季玩暄哈哈大笑,倒在了床上。顾晨星总算明白自己被耍了,追上去又和他闹了起来。两人这次厮打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头挨头躺在床上喘着气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晨星才打破沉默。“你喜欢沈放吗,逗逗?”季玩暄单手握成环,放在眼前向窗外望。秋天最后的阳光都被收进了他的眼眸。他笑了笑,如此坦诚:“嗯。”是的,我喜欢沈放。顾晨星默了默:“那你……”那你为什么不和他说话了呢?问题没有出口,因为大家都知道答案。顾晨星不能接受季玩暄喜欢自己,因为他们永远无法像恋人一样相爱,那沈放呢?沈放喜欢男生吗?与其拥有一场无望的恋爱,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开始。顾晨星不再说话,手臂烦躁地扒拉两下,撞到了季玩暄的手机。他随手拿起来想打局无聊的游戏,手机却跳过锁屏直接跳到了桌面。顾晨星:“你怎么把密码取消了?”季玩暄:“……”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说了实话。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欢沈放的时候,他每天都惴惴不安,脑袋也不太对——当然确认喜欢之后更不对了。有天,季玩暄竟然趁着沈放在他身边午睡,抓着人家的指头在自己手机里偷偷摸摸录了指纹。“前天他直接开了机,也不知道有没有怀疑,我就索性把密码取消了。”顾晨星:“……你录他指纹干嘛?”“我不知道!”这次轮到季玩暄崩溃了:“我是不是也有些变态?”顾晨星心有戚戚:“有点吧……”季玩暄把脑袋埋进晒过太阳后变得松软的被窝里,头疼欲裂地哼唧起来。平凡的智能手机突然变得有些烫手,顾晨星想把它放回原地,却有一条新消息及时弹了出来。顾晨星:“……”季玩暄还在崩溃。顾晨星扭过头戳了戳他,目光复杂无比。季玩暄没好气地抬起头:“干嘛?”顾晨星:“你的三好学生问你,之前说过要给他拉大提琴的事,还做不做数。”季玩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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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的标题是写给星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