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刑部和西厂处理完这些事,已经到了冬月。
四皇子和三皇子与宫妃通奸,被赐了鸩酒,而施月娥与四皇子行苟且之事其实罪不至死,但多年来的作恶,还是墙倒众人推,一桩桩一件件卑劣的事情提到了主审官的面前,同时又发现了左丞参与了江南水患,最后判了个满门抄斩,可谓是惨绝人寰。
当年参与了所有贪污之事的官员也都在这之后来了个大清扫,昔日被冤枉的官员也拿到了朝廷给的偿还,中秋宫变一事才落下了帷幕。
不过国公府的变化却是更大了些,老太太和三房彻底失去了老国公的信任,如今在府中形同虚设般,就连善燕堂也不是什么必须要去的地方了。最为可惜的还是四房的秦氏,自小贵妃死后,她的身子也一落千丈,到后头根本无药可医,在十月时便没了,虽说也是正儿八经的四房太太,但她的死却没掀起什么水花,仿佛这人这些年都不存在于府邸一样。
自从上任刑部侍郎从未休息过的温檀,也终于迎来了头一回的休沐。
此时的京中已经是极冷的了,外头的雪落了整个院子,依稀能瞧见些颜色的便只有松柏和竹林了,墙角的寒梅还未绽放,只有那零星点点的花骨朵,虽说只是这样的冬日,却还是在江枕月的手中过出了些趣味儿。
屋内点着放了银碳的小火炉,上头温了壶秋日的桂花酿,桌上则是热气腾腾的铜锅子,自打进了国公府后,她已经许久没再吃到这一口了,这还是求了许大夫许久才同意的吃食。
只不过原来经常用到的辣锅却没能有机会上场,换上的是那酸甜可口的番茄锅,能搭配着的时蔬种类也繁多,自从中秋宴会后,国公府好像时常被宫中的御膳房关照,每次有了什么新鲜吃食都不会忘记给国公府送过来一份。
对于江枕月来讲,在这种雪天里还是吃上热乎乎的铜锅子才不会有遗憾,要是再能和至交对饮几杯,那就是颇为畅快的了。
美人抱着汤婆子在房中踱步了好几圈,这才依稀听见外头传来了“吱嘎吱嘎”的踩雪声,脸上的笑意也浓上了几分,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身穿白衣的少年郎,还有多日不见的旧友赵青云,此时正扶着肚子都有些大了的赵雪无,几人的斗篷上已经清晰可见落了雪。
“可等了你们好一会儿了,还好今日宫中放你们回来的早,不然这样大的雪都不好回来了,快进来暖暖身子吧,我特地准备了些新鲜的吃食。”
“那再好不过了!我这些日子里胃口总是不大好,早就馋你这一手了,之前在昆山的时候还总能吃到你做的,没成想你是个越长大越懒的!”
赵雪无进了门也舒了一口气,外头的天儿实在是冷的慌,进了屋这才渐渐地缓过来些。本来众人是想去松月斋聚聚的,整个国公府上下,哪个不心疼二少夫人,可许大夫说什么都要让她多锻炼锻炼,于是这小聚会就定在了雪月斋里头,由江枕月一手操办着。
江枕月听到这话倒是不好意思的娇笑了一声,美人活色生香,衬得整个屋子里仿佛都有了几分欢快,“好雪儿万不要这般说我了,以后都给你做就是了!快尝尝这个番茄的铜锅子,酸酸甜甜的倒是极为适合孕妇吃呢。”
两人这头说着玩笑话,自然就有下人们帮主子们摘下了披风,新灌好的汤婆子也就递到了众人的手里。
几人落座的瞬间,江枕月也自然而然的握住了少年郎那骨节分明的手,瞬间传来的凉意也难免让她惊呼了一声,但还是没放开他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傻月儿,你身子娇贵些,勿要再帮为夫暖手了。”
温檀瞧见她的身子打了个寒颤后更是心疼不已,温柔的将那软嫩的小手放回了汤婆子上,随后又仔细搓了搓自己的手,手指交叉时,更是显得修长白皙,让人瞧了就移不开目光。
美人见他这般倒是眨了眨眼睛,悄悄地将手中的汤婆子递给了他,随后自己的右手还是握了上去。
“我就要。”
待话音落下,对面的兄妹两人也不禁相视而笑,赵青云更是轻咳了几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整个屋子里头倒只有他一人没有成婚了,哪经历过这些,虽说如今见两人这样恩爱也有些感慨万千,但更多的还是打心底的高兴。
“几月不见,你们竟然这般黏黏腻腻了,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
江枕月闻言才发现自己的小动作被大家瞧了个一清二楚,顿时脸都红了起来,这倒是惹得屋子里的众人都笑了出声。
随后只得眨了眨眼睛,连忙往铜锅子里头放了片羊肉,“好呀,几月不见青云也会打趣儿人了,肯定是跟雪儿学的,再不管你们了,我要先吃了!”
一旁无辜中枪的赵雪无本来正喝着奶茶,哪成想她来了这么一句,连忙就将手戳到了她的身上,“怎么就怪上我了!看我怎么收拾月儿……”
可旁边的人又哪里敢躲,生怕她这个孕妇着急闪了腰,只能干忍者,最后实在忍受不了后这才讨了饶,屋里的气氛也随着两个姑娘的笑声显得更为热闹了起来。
只不过闹着闹着,平静下来后,还是有人不禁叹了口气,这也让众人都同时想到了一块儿去。
几人的小聚,哪次会少的了江与乐和温长归,如今两人都在大同府,平日里只得顺着军报才能传过来几份家书,说不想是不可能的,但又没什么好法子,只期盼过了年后,这场战事能够早些结束。
江枕月瞧见席间气氛不好,便想着找个由头聊聊,就盯上了刚从昆山县回来的赵青云。
“青云,你这次回来可是立了功的,你和阿檀将当年水患和蝗灾一事查的这般详细,圣上肯定要给你升官的,可想好了去处?我总觉得你在做生意这上头颇有天赋,我前些日子还听舅舅说户部的官员正好有了缺口,可有这方面的意愿?”
待话音落下,几人也就都来了兴致,但赵青云的反应却显得有些郑重了,听了这话居然撂下了筷子,那凤眼里都多了些思量。
“这些事情我还正想着找个时间说的。户部那头圣上已经问过我的意思了,只不过我拒了。此事我已和祖父还有阿檀商议过了,年后上任鸿胪寺卿。”
江枕月听到这话后也有些微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鸿胪寺是什么地方,那是专门与各国交涉的部门,据说每年大部分时间都是极闲的,是个清闲适合养老的地方,但此处显然是与他的志向有所不同的,和好友对视一眼后,也都从对方眼中瞧出了些惊讶。
两人的反应却在赵青云的意料之中,斟酌一番后他也极为自嘲的笑了下,“此番决定确实是我考虑许久才定下的。”
“幼年时我便被祖父和父亲教导,立志成为一名为民做事的好官,但我性子偏执些,人的好坏之分总是在心中会自行衡量,官场上的这些勾心斗角并不适合我,在这上头,阿檀要比我做的更为优秀些。有些想完成的事情眼下已经做到了,总要找点适合自己的事情才好。明年圣上有意派朝中官员出海经商,打算与西方国家交好,这也是我选择鸿胪寺卿的原因,也想趁着此次机会重新认识一下自己,待明年雪儿平安诞下麟儿,我也就要准备出海了。”
说完这话后,他也倒了盏桂花酿在杯里,许多种情绪也缓缓地在那凤眼中经过,可最终还是化在了这杯酒里,未能全部说出口。
这番话却让两位姑娘极为震惊,许久才缓过神来。
江枕月在北朝的这两年里,自然是研究过这个世界的地图的,北朝除了疆域与后世有些区别,其实周遭的国家还是那样,只不过海的另一头,到如今也没有人去探查过,偶尔才会在琼州等地接到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但这些人在史官的笔下却仿若怪人一般。
因此北朝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对待海的另一头看法都是甚为片面的,若是圣上真有心思发展海上贸易,那以后必会因此国力昌盛,发展迅速,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可北朝的海军她也略有耳闻,船都做不了太大的,对出海更是没什么太多的经验,甚至还不如一些南方的商人。
但若是赵青云来做这事儿,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了。
此人生来就对钱财极为敏感,生意上头只需要稍微一点拨就能触类旁通,更别提早前家中还有人出海过,想来的确是朝中官员最为适合此事的了。
想到这儿,江枕月的心里也有了些释然,连带着嘴角都有了丝笑意,“若是青云心之所向,那便再好不过了。”
话音刚刚落下,还未等其他人再搭话,众人只听见外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声响,待转头瞧去,依稀能从窗前看见那是柱子带着个探兵,后头浩浩荡荡的是宫中来的人,瞧着像是传旨的。
众人见此倒也不好再围坐在桌旁,便都起身走到厅堂里,门被推开的瞬间,漫天的风雪也随即灌进了屋中,这让原本暖意浓浓的屋子里,顿时温度就低了好些。
那传旨的太监瞧见人都在这儿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拿起圣旨便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公府长孙温檀自幼习武,生性纯良,忠君忠国,朕特封一品总兵,统十五万温家军明日即刻赶往边关支援,不得有误!赵尚书之子赵青云则为钦差,护送大军粮草,必要在三日内送上补给,钦此!”
“臣,领旨谢恩,必不负圣上所望。”
待两位少年接了圣旨后,屋里的众人却有些愣了神,江枕月瞧见那跌坐在椅子上的赵雪无,瞬间心头就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敢问这位公公,还有这位官爷,边关这是发生了何事?这旨意怎会这般突然?”
那公公自然是认得江枕月的,现在京中上下都知道这位江淑人是殷怀的宝贝外甥女儿,哪里又有人敢不尊敬的,但这事儿,他左瞧瞧右看看,更是没法说出口,随后叹了口气就使了个眼神给身旁的探兵。
这探兵倒是个心思直的,开口就说道:“边关战事告急,昭勇将军身受重伤,二公子中了鞑靼的计谋,自打昨日就消失在了风雪中!所以现在必须要有能领军之人赶紧过去!”
待话音落下,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赵雪无就晕厥了过去,瞬间屋子里也乱作了一团。
“雪儿!”
“快叫许大夫来,要快!”
直到晚上亥时,赵雪无那头才好转了起来,因着悲伤过度动了胎气,好在许大夫妙手回春,最终胎儿还是保了下来,众人才稍稍安心了一些。忙碌了许久的江枕月也才歇了下来,此时正让人收拾着少年郎出行要带的东西。
她没成想这场战事竟会进展的这般辛苦,原本两国之间也算打的有来有回,但自从入了冬之后,北朝这边的劣势就显得越来越大,今年又是个极冷的冬天,出去待一会儿牙都能打颤的冷,北朝的官兵本就没有鞑靼那头的人身子健壮,这仗恐怕是极其难打的了。
虽然那探兵只是短短一句话,可她也猜到想来边关的情况并不乐观,甚至温家二房的父子俩恐怕都是出了大事的,若不然圣上不会让她的阿檀也亲自上战场的,毕竟这是温家在京中最后一个弱冠之年的男丁了。
想到温长归失踪的消息,更是让她有些不能接受,在这种风雪天里若是失踪了,恐怕十有八九都会遭遇不测,自己不但是他的嫂子,她的阿檀和好友也是他最亲密的人,还有那温柔的二婶娘想来这些日子也是经常在担心自己儿子的,可眼下这种情况却让她无从适应。
若是二房的父子俩真出了事,剩下的人会怎么样?
还有即将出征的少年郎,更是让她心乱如麻。不知不觉间,她便塞了许多东西放进箱子里,都是她觉得能在边关用得着的东西,大到棉衣大氅,小到药物护膝,塞了个满满当当。
美人的杏眼里也渐渐地起了层薄雾,让人瞧了就会心疼。
屋子里的小丫鬟们瞧见她这般模样,也都放下了手中收拾的东西,不由得都心疼起了她。自打姑娘和姑爷成婚,两人闲下来的日子用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好不容易大事都处理完了,眼见着姑爷有机会休沐,她们都是替姑娘高兴的,哪成想转眼的功夫又出了事。
海棠见此连忙就递过去了帕子,随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少夫人勿要再伤怀了,想必大公子那头心里更不好受,我曾经听老人们说啊,他们那时候要是起了战事,家里的男丁是都要上战场的,家中的小媳妇虽然心里难受,但都藏在心里头,这才能让男人放心的出去,打仗的时候家里就是个念想,不会因着家中事务分心了,少夫人自来聪慧,可不能让大公子见到你这样才是。”
话音落下,像柱子和绿檀这种大同府出身的,听了后也都觉得极对,都纷纷开解了起来她。
江枕月瞧见他们这样担心自己,也不好再继续想这些,看着自己手下满满当当的箱子也不禁笑了出来,“是我想偏了,这些东西会不会太多了些,阿檀是去打仗的,带的太多恐怕影响会不太好,装些必用的吧,其余的和我一道儿再收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