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一百一十九盏茶

戌时,卧房内的天青色冰窑香炉中正缓缓地升起一缕青烟,昏黄的灯火将少年郎那俊朗的容貌映在了墙面上,似真似幻,倒让人觉得有了几分不真切。

此时的他身着一身白色的道袍,骨节分明的手正翻动着书页,这是平日里小丫头经常看的话本子,俊美绝伦的脸上也没了之前的焦急感,倒还犹如往日一般的温柔,看到小丫头在话本子上头写下的话,不禁嘴角便有了一丝笑意,拿起桌上的笔又在旁边接上了那句话。

看到后头,他便也将手中的书卷搁下了,看着床上熟睡的小人也不禁有了几分笑意。刚从灶房煮好白粥的绿檀推门瞧见的就是那满脸温柔的少年郎,这让她也随之心头一紧。

倒不是因为旁的,柱子当时带了人上来,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只因这人太过于好看,又二话不说让随行的大夫给姑娘煎药看病,后头便一直坐在塌上看书,好像在等着姑娘醒来。

她前头一直在煎药熬粥,柱子也累的病倒了,也就忘了规矩这茬。

孤男寡女这般共处一室又算怎么回事?

可仔细想来,前头她还听见有官兵叫那位年长一些的人昭勇将军,眼前人能这般对待姑娘,怕是只有小公爷了,应当就是温总兵的儿子,温檀。

仔细观其容貌,也如传言中所说,是个像谪仙一般的人。绿檀想到这儿,便想起来了父亲的事情,将煮好的甜粥放在桌子上后,随后试探的问道:“公子可是温家的人?我瞧着你容貌不俗,家中又有人领兵,可是与我家姑娘订亲的小公爷,若不是的话我可要撵人了,这般在姑娘房里,就算是救命恩人也是不行的。”

她这说话的语气还是和海棠学的,倒也不说自个儿的目的,这样也不会让人显得突兀,毕竟这的确是不合规矩的事情。

温檀瞧她眼生,但这话却让他心头一惊。这么多年只有父亲在世时,那些副将会称呼自己为小公爷,毕竟那时所有人都以为爵位会是父亲的。已经多少年没听过这般称呼了?连他自己也有些记不清了。

少年郎的神色随之也变得有些难以捉摸,看着小丫鬟沉吟道:“家父温世武,确实在去年时与二姑娘订了亲事。在下留在房中确是不合规矩,但如今天色见晚,庄子人多嘈杂,她身边一直没有照顾的人,如今你来了,在下也该出去了。”

待说完这话后,温檀瞧着床上的人时,神情中也有了几分留念。不过他不好再多待下去,起身便往门口走去,经过绿檀时还不忘颔首示意。

绿檀见此竟是连手都有些攥紧了,转身看见少年郎离去的背影便咬了咬牙,噗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小公爷,家父曾是温总兵手下副将邢钊。前些日子姑娘应当给你寄去了信件,里头有关于曾经那场战役的事情。总兵在昭勇将军离开后曾被一位江湖大夫救治,后头出兵迎战鞑靼,又在马背上吐了血,是家父冒死相救,可后头他们又发生什么,便是无人知晓的了,家母也因这事儿被人暗中杀害。如今时过境迁,可其中种种都让人难以相信,朝中记载之事,明明与实际相差甚远!”

少年郎原本已经走到了门口,前头他听见那一声“小公爷”时便有了几分猜测,听到这番话这才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这些日子来,此事在他心中徘徊萦绕,竟成了犹如梦魇般的存在。回头再瞧那跪在地上的小丫鬟,让他也有了一分不真切。邢钊其人在他幼时也是见过几次的,是个身形高大的北地汉子,为人豪爽又忠义,是父亲的得力干将。

记忆中的长相好像也和地上的人有了几分相似,女儿肖父,那几分凶悍的眉眼中带了些憨意,这么久以来除了邢将军,他便也只在这小丫鬟脸上看见过了。

“我熟知的情况确与朝中记载相符,但当时年幼,并不能分辨消息真假。若你是邢将军女儿,想必也应当知晓,那次出城迎敌之将士,到现在无一幸免,连家人都难逃,姑娘又是怎样活下来的?”

此事关系甚大,小丫头可以直接信了眼前人。可他却不能,若是有心人故意露出破绽,恐怕整个国公府都要被扣上一个不忠的名头。

毕竟父亲的死,圣上也是知晓的。

绿檀的性子本也是有些耿直,凡事不会深想。听到他这番话便知道这是不信自己,情急之下便把父亲留下的信纸从自己袖中拿出来要递给他,随后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关于当年逃命的事情,又将父亲当年对此事的疑问都告知了眼前的少年郎。

“小公爷,我听姑娘说你从了文。但若是还有机会的话,大同府的将士们都在等你,当年总兵立下破鞑靼十二可汗的誓言,就是您在大同府的地界随便找个百姓一问,都还记得,这里的人无论男女个个都是有血性,与鞑靼有世仇的。绿檀也愿为温家肝脑涂地,只希望能替父母报仇。”

说完这话后,她便重重地磕了个头。

温檀虽然面上瞧着还是那副温柔淡然的模样,可心里却早如惊涛骇浪一般了。当他接过那张已经有了年份的信纸时,不由得觉得心头被猛砸过。

当年的事情如今想来,源头是在父亲,做出这件事想要瞒住的人,也是他们温家。无论是邢将军,还是其他将士,受到的不过无妄之灾,如今面对眼前人竟让他有些负罪感。

“姑娘快些起来吧,在下此次前来大同府,也是为了调查此事。不过许多年来叔父也未曾在这上头有过眉目,罪魁祸首是否与鞑靼有关还犹未可知。但无论如何鞑靼确是与咱们有世仇,若还有机会,我定会继承父意,为众将士报仇。”

少年郎说完这话后便也行了个军礼,还未等绿檀说话,两人只听得床上小人一声嘤咛。

“绿檀,我这是睡了多久?”小姑娘的音色软糯还有一丝哑意,起身的瞬间难免有让她有些头痛欲裂,随后便抬起了手往自个儿的额头上放去。

绿檀见此倒也来不及理会少年郎,十分麻利的就走过去将她扶坐在床上,将桌上的粥也端到了她的眼前,“姑娘也就睡了两个时辰,你睡着后高烧不退,可把我和柱子吓坏了。柱子下山本来想找些草药的,正好遇见了小公爷,是小公爷带的人给姑娘医治的。姑娘若是觉得好受些了,还是吃点东西吧,这样能好的快些。”

她说完这话后,便拿起手中的调羹盛起了一口粥,刚想着吹凉喂姑娘吃上一口,只听见门外传来了妇人的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