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然后又问陈旻,“你这般实话实说,现在没了钱,怎么去找医师。”

陈旻苦笑,揭开衣裙,指了指自己的丝绸里衣“这玩意儿应该够抵得上一次诊费了。”他留条内.裤应该还能撑几天。

男子盯了陈旻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有趣有趣,我好久都没遇到你这般有趣的人了!”

笑完后指着地上的兔子,“那十金就当是跟你买它们了,我叫陆铭,家就在前边,兄弟若是忙完了可以到我那儿去,咱哥俩好好聊聊。”

陈旻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于是连忙躬身谢过,“兄长严重,改日小弟自当登门拜谢。”

等陈旻拿着这么大一笔钱回去的时候,大家都被他“三句话让男人给我花十八万”的本事惊呆了,武臣自然不必说,堪称秦末天下第一旻吹,婉娘眼中也是异彩连连。

张良神色复杂的谢过,然后一行人连忙赶往医馆。

公子成年纪小,本身受了惊吓,再加上伤病,一路折腾,到了医馆已经彻底陷入昏迷。

老医师看了半天,最后提议下猛药。

他说的猛药都是些虎狼之药,最后即使治好了估计也得落下病根,不过目前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一行人决定这些天在医馆先住下,突然陈旻想到什么,让医师也给婉娘看看。

医师手搭在其脉上,皱眉半天,然后起身对几人道:“恭喜恭喜,小娘这是喜脉啊,恭喜喜得麟儿。”

“你说……你说是什么脉?”婉娘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众人都知道这孩子是谁的。

陈旻也怔了半晌,旋即让武臣给送上赏钱,嘱咐武臣照顾好婉娘,自己一言不发的回房。

在公子成养病的这些日子,陈旻也没闲着,他之所以不走,主要是想留在这里打探消息。

而这天底下,有什么比商人消息更灵通的。

陆铭在此地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商户,不过因为之前南边边进货,才未与陈旻相见。

“哎,老弟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之后发现造反了,之前打点好的人脉全断了。断就断了吧,这点小钱兄弟也不是赔不起,听说那蓟县县令是个懂行的,我认识的不少人都在他那儿挣了个盆满钵满。我这边刚搭上线儿,他娘的顶头的又换了。”

面对陆铭的大吐苦水,陈旻连声安慰,之后不动声色的问道:“换成什么了?”

“害,别提了,谁能想到,好端端的楚王,竟然就这么没了,我都说了不能跟暴秦作对,好比我小时候去咸阳……”陆铭似乎将去咸阳当成是谈资,三不五时就要翻出来炫耀一番。

陈旻连忙岔开话题,追问陈县那边的情况。

陆铭撇了撇嘴,似乎颇为不屑,“还能怎么样,你就好比我们做生意,每个长期合作的,最起码要观察个三五年,就这还不保准。那帮人满打满算一起半年,我听闻之前楚王对身边人说过‘苟富贵,勿相忘。’他倒是没忘,只可惜手下那帮狼心狗肺的可就不一定咯。”

在他的口中,陈旻得知陈胜死后不过短短七日,部将韩广在燕地自立燕王,吴广在前方自立赵王,周市虽未自立为王,但找了魏国后裔宁陵君立为魏王,自己为相。而陈胜的亲哥哥陈凌接过皇位,成为楚王,拜张耳为相。

一时间天下风起云涌,各路山头林立。

“哎,我们这地方,按理说是新楚王的,但听说他现在被不服他的部下弄得焦头烂额,根本就没时间管,之前的那位公子旻又不知所踪,说不定混乱中被害也可能。”

“是啊,说不定呢。”陈旻暗中攥紧拳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他知道,这里面的,就有杀害陈胜的真凶。

勉强跟陆铭说了几句话,双方就此分开。

等回到医馆,刚进后院,便看到个小小的身影。陈旻微愣,上前犹豫道:“你是……公子成?”

小孩回头,露出一张秀气的小脸,仔细望去,还有那么几分像张良。据说张良祖上跟韩王也有姻亲,如此倒也不奇怪。

小孩一看见陈旻就笑了,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这一路多亏你照顾了,谢过旻哥哥。”

看得出来,张良将他教的很好,虽然年纪小,但举止高雅,谈吐斯文。

“你可是好了?昨天还烧的不能动呢!太好了,我去找先生。”陈旻笑道。

公子成摇头,“司徒日夜守着我,好不容易睡着了,还是让他歇着吧。”

陈旻一听也是,见小孩只穿了见单衣,连忙将衣服脱下来给他,“你大病初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都是些树,有什么好看的。”

男孩乖巧的裹紧外袍,面上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潮红,抬头轻声道:“我想来看看树,我家的院子里,就有这样一棵树,每年秋天树上都会挂些红红的果子,每次我上去摘,翁翁总会骂我。”

“他那是担心你,你这么小,爬树也太危险了。”陈旻摸了摸男孩儿的头,在战国末期六国就已经不行了,尤其是韩国,本身就是小国,只能在夹缝里生存,许多王孙流落民间,过着跟寻常百姓没有差别的日子。这公子成,应该也是张良从民间找出来的。

男孩有些不好意思,“那果子好吃极了,我想让司徒也尝尝。他每天都皱着眉头,我希望他开心些。”接着又忧愁的叹了口气,“都怪成,实在太愚笨,到现在连字都认不全,假如我要有旻哥哥这么厉害,就能为司徒分担些了。”

陈旻听得心酸,微微低了点身子跟他平时,“你好好养病,身体好了,先生就高兴了。”

男孩点头,然后打了个哈欠,“旻哥哥,我有点累了,能抱我进去吗?”

陈旻其实也只比公子成大上四五岁,但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少一年都差别巨大,所以虽然吃力,还是可以负担的起对方的重量。

等进屋后,望着熟睡的男孩,他又觉得有些不放心,便让医师再去看看。

原本以为没什么事了,结果当天夜里,听到公子成马上要不行了的消息时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跟随武臣进屋,只见白天还好好的少年此时已经面色苍白,了无生息地躺在席子上,小小的身体被张良死死抱住。

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老医师,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沉重的走向张良。

“先生,您……”

“我不该把他从翁婆身边带走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张良打断。

陈旻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位运筹帷幄的千古名臣这般脆弱的样子,不由停下脚步,推己及人,也觉得难受的不行。

公子成的碑是张良亲自写下的,只带了对方的一块玉佩,当是给他父母留个念想。

在办完这件事后,张良便病倒了。

人也不是铁打的,长时间的殚精竭虑,奔波劳苦,现在尘埃落定,怎么也要释放一场。

万幸的是,张良本身就习武,身体素质不错,病得也不算严重,但有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可能是因为公子成的死对他打击太大,如今张良明显有些封闭自己。整日在床上躺着,只靠些简单的食水过日。

陈旻原本想着照顾他几天,没料到陆铭给他送来个消息——项梁带着大军路过此地。

项梁这个名字,假如对历史一知半解的人估计只知道是项羽的舅舅。

不过陈旻此时站在这个时空却很清楚,他是除了陈胜外,全国反秦的最大势力。

身为楚国贵族,名将项燕之子,在各地都很有名气,不少人自恃身份不愿与陈胜等草根为伍转而去投奔他。

而此人本在楚地其他地方攻城略地,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想必定然所图不小。

至于他图什么,陈旻也很清楚,这个地方,还值得人惦记的,也就只有蓟县。

他之前疯狂囤积粮食,各路人马也都看在眼里,所以蓟县虽然不大,但却是名副其实的粮仓。不仅如此,在各路商人的手中,蓟县这座城本身就是个消息中转站。

钱粮人都有,被惦记上也不奇怪。

陈旻之前也不是没有准备,但没料到来的人是项梁。

此时交通不便,他怎会如此清楚县里的重要性,以致不远千里跑过来呢?

陈旻叹了口气,他现在才意识到,光靠自己一个人制定计划,会产生多大的疏漏。

项梁啊……可不是普通的阿猫阿狗。

如今不走也不行了,他命武臣收拾东西,起身去与张良告别。

张良依旧躺在草席上,见陈旻来了,只略微抬了抬眼皮。

陈旻也不在意,只微微笑了笑,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将手中的托盘放到张良旁边。

“我这次来是与先生辞别的,这一路上与先生交谈,获益良多,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你是脑子坏了?就这样去跟项梁对上?你觉得有几成胜算?”此时张良突然开口。

陈旻也不奇怪,毕竟是张良,即使身陷囹圄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没有胜算也要去,蓟县算是我手里最后的筹码,如果这个都没了,我怕是今生都没办法亲手替我二哥报仇。”陈旻叹了口气,接着似乎想到什么,缓缓开口道:“当时我在蓟县有个女先生,家中是儒家贤人,每次上课都要给我讲写史书,用古人来告诫我一定要圣明。”

“儒家就是爱搞那一套,”张良不屑的别过头。

陈旻失笑,“我其实还挺爱听的,不过每次她讲的时候我都会想,周幽王为何要烽火戏诸侯?齐桓公晚年为何听信奸人?赵王迁为什么不好好治理国家,相信李牧?如果我是他们,一定会力挽狂澜,避免错误发生。”

“如今身在棋局,才发现你我皆棋子,这其中,又哪有那么多“一定”?”自嘲地摇摇头,陈旻继续道:“我承认,刚遇到先生落难,也曾带着几分挟恩图报的念头,如今方知身在乱世,无论老少妇孺,每个人都是无根浮萍。”

如果说陈胜的死他因没有亲眼所见尚且有些浑浑噩噩,那么公子成的死则让他彻底清醒。放到现代不过是小学的年纪,本该在父母的庇佑下无忧无虑的成长,结果就这样死了。

他陈旻,真的实在秦末。

一个“白骨如山鸟惊飞”的秦末。

而身为一个普通人,与各路英杰相比,他无论心智武功皆没有任何长处。他想扭转乾坤,是靠着自己半吊子的历史知识,还是连土豆都买不起的系统?

张良这般人才,即使没有他,也注定会光耀千古。如果强求,保不齐又会有什么差错。

起身拍了拍衣服,陈旻指着拿进来的托盘道:“这上面的果子,公子成之前说想让你尝尝,我找遍了苦县,也知找到这些,已经干了,但应该还能吃。”

“先生,保重了。”

说罢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