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鹤霄一时无语。

崔慎薇又何尝好过?

当初那惊鸿一瞥,还深深地印在她心头,恍如昨日。

可是不知不觉间,距离他们俩初次见面已经过了一年多。

虽然没有爱情,只有见色起意,但在崔慎薇眼里,季鹤霄无疑是个极好的结婚对象。

他长相好、自由职业、性格上虽然有些小别扭,但哄哄就行。

这一切的一切,都完美吻合了崔慎薇的择偶需求。

她,又怎么舍得分手呢?

可是,现在的情况复杂,由不得崔慎薇做一些小儿女情态。

觊觎已久的男朋友没吃到嘴里就要分手。

这还不是最另崔慎薇难受的,最令崔慎薇难受的是她的人生。

那个所谓至高无上的神,那个邪神,就好似浓重的阴影一般,牢牢地将她笼罩,挥之不去。

季鹤霄是个好人,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将他拖下水,置于险境。

果断一点,好聚好散吧!

“唉——”

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崔慎薇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明明是轻飘飘的那么一把钥匙,握在崔慎薇手里,却好似有千斤重。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崔慎薇捏着钥匙,手里汗津津的。

她胡乱把钥匙插向锁口。

然而,不知是不是心不在焉,只听“叮”一声,钥匙落地。

一股子庆幸在心间弥漫。

崔慎薇顿觉百味杂陈。

有一道声音在她的脑内告诉她:算了吧!

那只黑猫说的话也不一定是真的。就算真要分手,也得等得手了再说呀!

你是一个有需求的普通女性,如果注定要死去,那么活了二十多年,死的时候都还没尝过那事的滋味,不觉得可惜吗?

又有一道声音辩驳道:不行!

你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如果注定要分手,你怎么能昧着良心,为了自己的贪色,为了一己之私,去做那种事?

你有想过阿霄未来老婆的感受吗?

一想到分手之后,季鹤霄可能会有新的女朋友,可能会与一位陌生的女性一同步入婚姻的殿堂,崔慎薇整个人都快炸了。

原本已经做出的决定摇摇欲坠,几欲碎裂。

然而堪堪被压下的私心与占有欲却趁机而出,叫嚣着显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恰在这时,季鹤霄见崔慎薇蹲下去去捡钥匙,久久未起。

他心生疑惑,也蹲了下去,伸手捏住那把钥匙。

季鹤霄的手陡然闯入崔慎薇的视野中。

那只手骨骼分明,手指纤细有力,每一个点都长在崔慎薇的审美上。

别分手了,得过且过,享受每一天。

你为他考虑那么多又有什么用,你得为自己考虑考虑。

心中的恶魔,不断诱惑着崔慎薇推翻自己之前的决定。

崔慎薇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定定地看向季鹤霄。

“阿霄。”

她轻轻唤了一声。

“嗯,我在。”

季鹤霄应了一声,偏头看向崔慎薇。

崔慎薇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杂念剔除。

趁着她还没有被杂念腐蚀,她必须要先行说出口。

“我们,分手吧!”

“叮。”

刚刚被季鹤霄捡起的钥匙,再次掉到了地上。

邢斯炎跑在走廊里,愤怒与自我厌弃,几乎要将他填满。

回忆中的种种、所谓的重女轻男,都彻彻底底地翻了个样,让他无法面对。

大大的月亮,高高悬挂在夜空中,将四周原本就暗淡的星辰,衬得愈发黯然失色。

夜风微拂,拂不开邢斯炎内心中混乱的思绪。

如果自己没有出生就好了,自己就不用面对这纠成一团的因果。

邢斯曼也不会遭遇这惨淡的人生。

邢斯炎抹了抹眼睛,可大颗大颗的泪珠还是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邢斯炎放弃了自己所谓男性的准则,趴在窗口,呜呜咽咽。

“哭,是没有用的。”

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邢斯炎回过头,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黑色的影子人,再次出现在他身后。

这回的邢斯炎,没有惊慌,没有害怕。

他不知道黑影的目标是什么,但是对于死亡,他已经没有了畏惧。

“死亡,从来不是终点。”

黑影似乎看透了他的所思所想,一言道破。

“轮回,还在继续。”

“只要她还存在,悲剧就会一直上演。”

“你,你们,他们,部族里的所有人,都会在一场场的灾难轮回中,永坠苦痛。”

“哪怕是死亡,都无法让我们安息。”

黑影的声音低沉,像是有无尽的嗡嗡声,掺杂其中。

但他的声音又很清楚,清楚到邢斯炎能够将他的话,逐字逐句地铭刻心间。

邢斯炎逐字逐句地品鉴着黑影的话。

其中,有很多他不明白的地方。

“他是谁?”

“她是旅馆老板,是她给部族招来了灾厄,是她将不足中的所有人,拖入了这场无尽的轮回。”

闻听此话,邢斯炎不知道该做何表情。

“部族,又是什么?”

“我们最初都是一个远古部族中的人,过着幸福和谐的生活。”

“直到她的出现,给我们带来了灾祸。”

“她葬送了部族的幸福,葬送了部族原本光明的未来,将我们带入了痛苦的轮回中。”

“你们一家人,原本只是部族中普通且幸福的一家。因为她,你们一家陷入了悲惨的命运中。”

“悲惨的命运,一次又一次地在族人身上上演,而她却能若无其事地转身成为旅馆老板,用着整个部族的气运,一次又一次的过着幸福的人生。”

“……”

邢斯炎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才吐出一句:“我不懂。”

前世今生、轮回,这些词对于这个半大少年而言显得太过虚妄。

解决眼前的困境,才是迫在眉睫之事。

黑影也不慌。

他垂下头,静静地盯着邢斯炎的眼睛。

“罢了,不懂就不懂吧!”

“你只是个普通的族人,这些事对你而言,太过于强求。”

“只是有些东西,我想让你……”

“喵——”

窗外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

刹那间异变陡生,一只通体乌黑的猫在从窗外窜入旅馆内,扑向黑影。

在猫爪接触黑影的瞬间,像是一道波纹荡漾开,黑影就这么消失在邢斯炎眼前。

只剩下黑猫,弓着背,站在地上,喵喵乱叫。

邢斯炎上前一步,想要去抓住黑影,确实徒劳无功。

他只能警惕地站在原地,手伸进了裤兜,捏住了美工刀,脚步微动,想要远离这只黑猫。

黑影的出现固然诡异,可这只黑猫通体漆黑,一双眸子血红,看起来更不像什么善茬。

正当他挪动脚步时,突然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邢斯炎脚步一滑,后脑勺重重的磕到了窗台上,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黑猫磨了磨爪子,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它绕着昏迷的邢斯炎走了两圈,只能认命地窝在原地,等待邢斯炎醒来。

“只是有些东西,我想让你亲眼看看。”

黑影的声音,在脑海中出现。

不等邢斯炎做出什么反应,陡然间的下坠感,又让他陷入惊慌。

四周都是灰蒙蒙的雾气,让他不知道今夕何夕。

不断的下坠,让邢斯炎断绝自己身处于一个无底洞中。

他只能绷紧了身子,维持原样,僵硬地等待着下坠的终结。

终于,指尖一痛,邢斯炎的脚踩到了实地。

然而,当他低头看去时,手里竟捏着一把石刀,和之前幻境中那个少年握着的一样。

一颗小血珠,出现在他指尖,要落不落。

鸡皮疙瘩颗颗浮现,邢斯炎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撞到了一个人。

“是阿炎啊!”

身后传来了一个少年的调笑声:“怎么,你不去吗?”

“等等,你说什么呢?”

“圣女可是阿炎的亲哥哥,他怎么能去呢?”

“怎么不能?他的父亲不就去了吗,那也是圣女的亲生父亲呢!”

“你怎么能这么想?”

“我们只是要借助圣女,洗净我们身上的污秽而已,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们都来晚了,赶快过去吧!”

“对了,阿炎,你也快来。”

“毕竟,虽然至高无上的神会赐予我们永生,但是永生的道路上,容不得污秽的人。”

几个少年在邢斯炎身边叽叽喳喳。

邢斯炎心里一沉,朝着几个少年的视线看去。

高高的台子上,躺着邢斯曼。

一群群看不清脸的人,排队压到他身上……

“唔……”

空荡荡的胃依旧翻涌,灼热的胃液,炙烫着邢斯炎的神经。

“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怎么能这样?”

“咦,阿炎,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族人们只不过是在洗涤自身的污秽而已。”

“不,不能这样……”

“疯了,你们都疯了!”

邢斯炎嘶吼出声,而后跌跌撞撞地扑向那挨挨挤挤的台子。

台子上一片混乱,而邢斯炎却浑然不顾。

受惊的族人只以为他要插队,对他拳脚相加,邢斯炎却只顾着向前。

终于,鼻青脸肿的邢斯炎来到了“少女”面前,一把推开了压在他身上的人。

那人本来也完事了,干脆披上自己的那简陋的衣服,骂骂咧咧地离开。

躺在台子上的“少女”和邢斯曼长得一模一样,浑身上下青青紫紫,一片狼藉。

他身下的长发蜿蜒如瀑,像是不堪的命运一般纠结在一起。

他的眼睛也没有邢斯曼那般,仿佛时时刻刻都带着挑衅与嘲讽,而是一片空洞。

“阿炎……你也来了……”

“你也……是来洗涤你身上的污秽的吗……”

“不,不是。”

邢斯炎疯狂地摇着头:“我是来救你的,我们走,我们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离开……”

高台上的“少女”喃喃着,恍若梦中的呓语。

“不可能的,我是离不开的……”

“一旦开始,就没有结束……”

“不……不可能……”

邢斯炎握住“少女”的手,想要把她拉起来,从这个人间地狱中拖走。

然而,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

“阿炎,你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你该离开了。”

邢斯炎抬起头对上了一张鬼面具,让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在鬼面具之下,有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

按住他的那只手光滑洁白,令人分不清男女。

邢斯炎呆呆地看着他,旅馆里的记忆突然翻涌而出。

在这边的所见所闻与现实中的记忆纠缠在一起,如梦似幻,亦幻亦真,让他愣在原地,失去了思考能力。

“祭司大人,祭祀大人,请原谅小儿的无礼,我这就把他带下去。”

老邢的声音由远及近,惊得邢斯炎回过头去。

他看见自己的父亲一脸惶恐地从长长的队伍中走出来,向着他小跑而来。

邢斯炎看看面前的所谓祭司,又看看身后熟悉又陌生的父亲。

眼前的“老邢”,穿着与这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简陋衣衫。

这里究竟是哪里,是真实,还是幻境?

“老邢”趁机抓住了邢斯炎的胳膊,将他拖走。

“阿炎,快跟我走,别扰乱了祭祀的进行。”

“你看,大巫都快生气了。”

“就算你迫切地想要永生,也不能不守规矩。”

“快,跟爸爸去排队去。”

听到“排队”二字,邢斯炎脑子嗡嗡作响。

他奋力甩开“老邢”的手:“那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可以这样……”

邢斯炎哽咽着,说出那肮脏的词句。

“阿曼是圣女,不是我的儿子。”

“我的儿子只有你一个。”

“你……”邢斯炎万万没想到这里的“老邢”,远比现实中的父亲更加无耻。

他指着“老邢”,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恰在此时,他听到了自己母亲的声音。

“我的阿曼,求求你们,放过我的阿曼!”

“你们要做什么,冲我来!”

邢斯炎循声看去,果然是自己的母亲。

只不过这里的“邢太太”,没有现实中的光鲜。

似乎是因为没有卷发棒,没有护肤品,这里的“邢太太”头发蓬乱,看起来要比现实中的邢太太苍老很多。

很快,疯狂地朝这边跑来的“邢太太”,被其他人拦住。

几个人推推搡搡,“邢太太”被推倒在地。

眼看着“邢太太”被推倒在地,“老邢”急了。

他放开邢斯炎,奔向“邢太太”。

邢斯炎站在阶梯上,看看倒在地上的“邢太太”,又看看高台上涌动的人群,一时间进退维谷。

终于,他抬起腿,想要走上高台。

不论有没有用,他都想救一救这个与邢斯曼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阿鲁,是你害了阿曼!”

“如果不是你偷走了我们家的粮食,你又怎么能逼着我丈夫,把刚出生的阿曼交到巫医手里!”

“你和你哥哥都该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