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情况下,再多的辩解也只是枉然。

邢太太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

不知怎的,她竟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气音。

真相,竟然是这样吗?

邢太太被这样的事实气到失语。

无法用言语表达出自己的愤怒,她只能挥动双手,奋力撕打着老邢。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温声细语,细细巧巧的年轻姑娘。

生活的重担已然将她磋磨成了一个颇有几分力气的妇人。

并不算大的拳头落在老邢身上,带来钝顿的痛感。

比起□□上的疼痛,精神上的羞愧更让老邢恨不得遁地而逃。

老邢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更没有还手。

甚至他恨不得邢太太能打得更狠一些,把心中的愤懑悉数发泄出来。然后,他们一家就又能和原来一样,好好的生活在一起。

“如果打我能让你稍微轻松一点,那么你就打吧!”

“我受着。”

听到老邢这样的话,邢太太的动作一滞。

她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以为自己在无理取闹吗?

这样的认知,更是让邢太太气到几欲昏厥。

“你觉得你挨这点打,就能弥补你的过错吗?”

“老邢,结婚这么多年,我竟没有看透过你。”

“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听到邢太太的话,老邢心如刀绞。

曾经他是真心爱着邢太太的。

年轻时的他,为了追邢太太使尽了浑身解数。

待到结婚后,日子一天天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让爱情转化为亲情。

他的妻子与未来能继承邢家香火的儿子,是支撑着老邢多年来艰难前行的动力。

邢太太的责难,打破了老邢表面的内层坚硬的外壳。

“我也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

“为了我,为了这个家?”邢太太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老邢的话,满脸的不敢置信。

“为了我,你把我辛辛苦苦几乎要拼了命生下来的儿子,弄成了个不男不女的样子?”

“为了我,你要把我亲生儿子送去给那个什么,不知所谓的邪神当祭品?”

“那是我拼命生下来的孩子,你这是要要了他的命!”

“我不需要你这样假惺惺的好意,我宁愿当初就死在手术台上。”

“你怎么能这么说?”老邢提高了音量,“什么死不死的?你不要说这种晦气的话。”

“当初我受制于人,没有那二十万,我们全家就完了。”

“那是的你还在icu,人事不醒,性命危在旦夕。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如果我不这么做,你该怎么办,斯炎该怎么办?”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呀!”

听到这话,忆及往事。邢太太咬住下唇,握紧了拳头。

眼见邢太太有所松动,老邢顾不得许多,咬咬牙,乘胜追击,终于说出了深藏于心底的言语。

“那时候我就想着,反正我们有一双儿子,老邢家也有了后,不如就答应他,搏一搏。”

“是我们给了他们生命,他们不应该为家里做一点贡献吗?”

“我们就先当斯曼提前向我们尽了孝了。”

“不,”邢太太喃喃着,早已蓄在眼中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虎毒不食子。”

“你这个畜生,我就不该嫁给你。”

“你说什么?”

老邢结实的身子颤了颤,几欲坠地。

“我说,我就不该嫁给你。”

“你还瞒了我什么,今天都一起说了吧。”

听到这两句话,老邢的心跳都漏了好几拍,彻底乱了序。

他的眼神四处乱飘,不敢去看邢太太的眼睛。

终于,深陷争端中的老邢,看到了自己的一对儿子。

他们夫妻二人太过沉浸于争吵,竟忘了他们的孩子还在房间里。

“斯……斯曼,你听爸爸解释,事情不是那样的。”老邢结结巴巴。

“事情其实是……”

“其实是……”

老邢磕磕巴巴,吞吞吐吐,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邢斯曼就那么站在原地,静静地盯着老邢。

一双黝黑的眸子,似乎是漆黑永夜中的湖水,没有一丝光芒。

一时间,老邢竟无法从他的表情眼神中读到他的情绪。

“还能是怎样?”

相比于邢斯曼的沉静,邢斯炎激动了许多。

“事情究竟如何,你说啊!”

“事情……”老邢嗫嚅着,心乱如麻。

妻子儿子三人,纷纷将目光聚集在老邢身上。

这三道目光犹如实质,压得老邢喘不过气来。

此时的他,竟然找不出丝毫的理由,来将此时的情况搪塞过去。

“对你来说,我们究竟是什么?”

邢斯炎满脸失望,可质问的语气一声比一声强:“对你来说,我们就只是个传递香火的工具吗?”

“所以,只要有个儿子传你们老邢家的香火,我和邢斯曼怎么样都没关系,对吗?”

“我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我的性别和我的姓氏,对不对?”

老邢总算是再次找到了些许突破口。

找到由头后,他又壮起胆子,摆出当父亲的架子,喝问道:“斯炎,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我是你爸爸,你是怎么跟爸爸说话的?”

“什么香火不香火,工具不工具的,大人的事,小孩不懂,更别插嘴!”

每次老邢摆出这副样子责骂邢斯炎,邢斯炎都会心里发虚。

一次次的问责,一次次的退缩,几乎让邢斯炎锻炼出了条件反射。

这次,他也无意识地住了嘴。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很快邢斯炎就反应了过来。

该为此感到心虚的人,难道该是他吗?

与此同时,更为滔天的怒火,在邢斯炎的胸腔中升腾。

为了命途多舛的哥哥,也为了之前傻傻的自己。

“我恨你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你不配当我爸爸!”

一边吼着,邢斯炎一边直冲向房门。

这个冲动的半大少年,又一次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选择逃离了这令人难堪的现场。

“斯炎,天黑了,外面危险,你不要乱跑!”

邢太太惊叫出声,踉跄着想要去阻止邢斯炎。

老邢也上前几步,却没有抓住邢斯炎的衣角。

邢斯炎就像一只滑不溜手的老鼠,三两下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斯炎……”

“这都造的是什么孽?”

邢太太整个人摔在地上,捂住脸,不住地哭泣。

老邢回过头看看邢太太,又看看门外邢斯炎消失的方向。

最后,他走回房间,想要将邢太太搀扶起来,却被对方一巴掌打开。

“你不要碰我!”

“你这个人让我恶心透顶!”

一连串的变故,抽取了邢太太全身的力气,可她那厌恶的话语依然掷地有声。

老邢身体晃了晃,几欲摔倒。

他的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或许他是想说什么的,但他知道那些话,只会将邢太太的怒气,推向又一个高潮。

“你傻了吗?”邢太太涨红了脸,高声讽刺道。

“斯炎不是你们老邢家的香火吗?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跑出去?”

“关于斯炎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们高贵的老邢家可就绝了后。”

“你不要这样。”

老邢只觉得整颗心都被苦涩填满了:“你好好的在房间里等着,我马上就把斯炎带回来。”

一边对邢太太做了承诺,老邢一边转向邢斯曼。

当眼神触及邢斯曼那张脸时,老邢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了。

可他不能逃避,只能面对现实。

“斯曼,”老邢低低地唤了声,“我得出去找你弟弟,你在这儿看着妈妈。”

“嗯。”邢斯曼应下,语气漫不经心。

他的眼睛还是悠悠地定在老邢身上,却让老邢不由自主地汗毛倒竖。

“你妈妈现在情绪不稳定,别让她伤了自己。”老邢又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

这一句倒好,不仅没有起到表达关心的作用,反而彻底点炸了邢太太的理智。

“你当我是什么?精神病吗?”

“去你|妈的情绪不稳定,”邢太太尖叫,“你赶紧给我滚!”

“我不想再看见你!”

“好,好,好。”老邢一叠声地应承道,“我这就出去。我一定会把斯炎找回来的。”

“气大伤身,你可别气坏了自己。”

“斯曼,照顾好你妈妈。”

话音未落,老邢便消失在门口。

老邢走后,邢太太终于哭出了声。

像是要将压抑依旧的委屈悉数发泄出来,邢太太哭得像个孩子。

再成为妻子,成为母亲之前,她曾经是一个无忧无虑、生活精致的年轻姑娘。

她自以为嫁给了一个值得依靠的丈夫,日后的生活可能会有些小坎坷,大体上应该是一帆风顺的。

可没曾想将那层薄薄的锦衣揭开后,她的生活爬满了虱子。

为了生下她的两个孩子,他去鬼门关走了一圈。

为了省钱,她从一个弱质芊芊、目下无尘的文艺女青年,变成了一个满手老茧的大妈,活成了年轻时的自己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样子。

为了给孩子提供更好的未来,她放下身段去讨好年轻时的她看不起的那些没文化的富婆,用尽全力去吹嘘都说她自己都不信的美容商品。

她,抛弃了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身份,自愿被套上名为“妻子”和“母亲”的枷锁,终日为了他人忙忙碌碌。

她,活成了年轻时的自己最鄙夷的样子,粗鄙、市侩。

尽管如此,她依旧勉力前行。

只要他们一家人还完整,只要她的两个孩子能过得好,只要她的家庭能够幸福美满,她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然而,她最为珍视的一切就这么崩塌在她眼前。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徘徊于崩溃边缘。

“妈妈。”

一只年轻纤细的手,轻抚邢太太的背。

是邢斯曼的声音。

邢太太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

作为母亲,怎么能在孩子面前哭泣呢?

这样,斯曼这个孩子,该会有多么不安!

在邢斯曼看不见的地方,邢太太抹去了脸上的眼泪。

她竭力控制着面部的肌肉,在脸上拼凑出一个平静的表情。

“妈妈,没事了。”

这短短的五个字,几乎要在刹那间,将邢太太刚刚的所有努力抹去。

邢太太的鼻子一酸,泪水再次充盈了眼眶。

她又慌忙而粗鲁地将脸上的泪水擦干。

“妈妈没事,斯曼你不要担心。”

“妈妈刚才是装的,是骗你爸爸的。”

“你爸爸他太过分了,我们必须得给他一个教训。”

“……”

邢太太挣扎着站起来,温柔地将邢斯曼拉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絮絮叨叨地安慰着自己的孩子。

“斯曼,明天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你不用担心,妈妈会给你联系最好的医生,给你做手术。”

“钱你也不用担心,妈妈就算把房子卖了,也得给你做手术。”

“至于你爸爸,妈妈打算和他离婚,你不会有意见吧!”

“当然,妈妈是一定会把你带走的,不会把你留给他那个畜生。”

“……”

说着说着,邢太太又流下泪来。

邢斯曼柔顺地窝在邢太太怀里,一言不发。

与那头的温馨相比,张天晴这个局外人的存在,显得有些尴尬。

最初,张天晴只是在一旁抱着手,饶有兴致地看戏。

可渐渐的,这戏,就让她有点看不下去了。

那边的母慈子孝,更反衬出她一个人的孤苦伶仃。

那一声声妈妈,一句句温柔的抚慰,更让张天晴的内心酸涩无比。

当初尚且会关心她和她哥哥的妈妈跑了。

当初给予他们兄妹俩的表叔死了。

她只能和哥哥一起,从小到大,相依相偎,相互汲取那少得可怜的温暖。

思及以往的桩桩件件,张天晴眼眶一热。

她赶忙来到窗边,假作在看夜空中的月亮。

今天的月亮又圆又大,高高地悬在夜空正中。

“等离开这个鬼地方,妈妈带着你和斯炎一起过,他们不要你爸爸那个畜生了。”

“你放心,妈妈和那些阿姨的关系很好,能挣很多钱。”

“咱们不稀罕你爸爸挣地那仨瓜两枣的,没了他,咱们娘仨只会过得更好。”

房间里邢太太的话,一句一句地钻入张天晴耳中。

明明想要忽略那对母女的交谈,张天晴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讲那些话听在耳中,印在心里。

大脑自顾自地去品味那些字字句句,甚至还自作主张地将张天晴代入邢斯曼的角色,去享受那来自母亲的关心。

上次依偎在母亲怀里,是在什么时候呢?

张天晴唾弃着自己,却又享受着这一切,半颗心沉浸在这并不存在着的温情中。

还有另外半颗心,却依旧理智。

如果她莫名其妙看到的未来画面属实,邢太太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张天晴仰起头。

夜空中群星晦暗,唯有中间那一轮圆月,闪烁着血色的光。

有些人,是注定走不出去的。

崔慎薇拉着季鹤霄,在一楼的走廊上穿行。

走在前面的崔慎薇看起来心事重重,季鹤霄也被这股情绪感染,变得不安起来。

更何况,在114号房间,还藏了一个人。

“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季鹤霄止步不前,“为什么一定要去114号房间呢?”

“那个房间一直没住人,恐怕会不干净。”

“怎么会?”

崔慎薇勉强地笑了笑:“那间房间虽然不住客,但王叔和周姨偶尔还是会去打扫的。”

“那为什么不回房间说呢?”

“因为过会儿我还有事要和小丽交代,上上下下的多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