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血,又像是隐藏在时光里的那个无可挽回的现实。

这些虱子不断的在发间翻涌,却没有一只主动跳到邢太太的身上。

突然,邢太太只觉得指尖一滑。

那只血红色的虱子仿佛乳燕还巢一般,跳回到了邢斯曼的头上。

邢斯曼站在原地,细瘦的身子微弓,任由郉太太施为。

背后一层薄而苍白的皮肤下,是一节又一节清晰起伏的脊柱。

两块单薄的肩胛骨,顶出两道清晰的弧度,像是即将破体而出,舒展起飞的翅膀。

邢斯曼那双如同幽暗湖水一般沉寂的眸子,静静地盯着自己的母亲,黑黝黝的瞳孔一动不动,任由头顶的虱子肆意作乱。

这一幕,看得邢太太头皮发麻。

她闭着眼睛,甩了甩头,再次睁眼时,血红色的虱子消失不见。

刚刚看到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幻梦。

可恐慌,还是留在了她的心头。

“最近天太热了。”邢太太强颜欢笑。

“斯曼,洗完澡后,妈妈帮你把头发剪短吧!”

“真的可以吗?”邢斯曼平静的眸子中荡漾起了星星点点,那是渴望的光芒,“我真的可以剪短发吗?”

“你们真的能允许我剪短发吗?”

“怎么不能?”又是无缘由的,郉太太鼻子一酸,“短发方便、卫生、易打理,多好啊!”

洗完澡后,邢太太把邢斯曼拉到镜子前,动作温柔,反复比量。

“斯曼,齐耳的波波头怎样,淑女又显气质。你会不会觉得太短了?”

“不会,更短一些。”邢斯曼的声音果决。

“你是喜欢那种稍微有点男孩子气的短发?”

“再短一点。”

“我想要的,就是男孩子的短发。”

“和……弟弟一样,就可以。”

“这么短吗?”

“你爸爸会伤心的。”

“他可是最喜欢花钱给你买衣服,把你打扮成小公主。”

邢太太这句话一出口,两人间的气氛就陷入了诡异的僵硬。

夏日中午的阳光,将窗户的影子拖得短短的,四处都透着不祥的气息。

在这一霎那,郉太太只觉得这个大大的洗漱间,像是一个早已被封闭的墓室,让她无法呼吸。

“算了。”邢太太勉强笑出声来,“管他伤不伤心,咱们斯曼想做什么发型就做什么发型。”

“只要你不嫌弃我的手艺就行。”

”咔嚓。”

邢斯曼背对着镜子坐着。

邢太太用自己的手包里随身携带的剪刀,手脚利落地剪下了邢斯曼头上最后一缕过长的头发。

她端详着自己的女儿,心脏骤缩。

手里的剪刀,突然掉到了地上。

坐在他面前的女儿,身着一件天蓝色点缀棉布蕾丝连衣长裙,看起来就像一场拙劣的男扮女装戏码。

没有长发、没有淑女的装饰,紧抿着嘴,顶着与邢斯炎相似的短发的邢斯曼,竟与邢斯炎有九分相似。

或许,不止九分……

除开稍显柔软的线条,两人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

龙凤胎,可以像到那种程度吗?

为什么她之前一直没有发现?

往日的一幕幕尽数浮现。

邢太太突然发现,作为母亲,作为同性,她一直都没有关注过女儿的衣着打扮。

似乎从女儿很小的时候开始,丈夫就不由分说地包办了女儿所有的衣服饰品,件件都价格不菲。

昂贵的裙子,当然要穿,不能浪费。

少女风的裙子自然要有飘逸的长发来搭,举止也得温柔娴雅。

女儿似乎数次提出过想要改变风格,不想要做这种淑女系的打扮。

但她与老邢似乎每每都是以心疼已经置办下的衣服首饰为由,拒绝了女儿的请求。

从小,女儿就被推倒了一个名为淑女的模具里,被丈夫越打扮越华丽,越装饰越淑女。

一种荒唐的猜测,在内心浮现……

“好了吗?”

邢斯曼用渴盼的眼神,盯着邢太太的眼睛。

“好了。”

郉太太赶紧将心神拉回,只是脸上的笑容愈发勉强。

她轻轻撤下邢斯曼肩头垫着的纸巾:“你快照照镜子,看看满不满意。”

邢斯曼几乎是立刻弹了起来,冲到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模样。

镜子里的邢斯曼,顶着一头看成不合格的普通男士短发。

尽管如此,此时的邢斯曼,眼睛是前所未有的亮。

邢太太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家女儿如此兴奋的样子。

在联想起之前种种,她的一颗心登时就沉到了谷底。

如果事情是真的,以前的桩桩件件,那一身身华丽的衣裙,就是对孩子最残忍的酷刑。

斯曼一直在打的药,是什么药?

老邢,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