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里。

江思宇将整整齐齐的一叠报纸,交给汪晓丽。

汪晓丽还是那副浑身无力的样子,软趴趴地摊在前台。

恰在此时,季鹤霄面无表情地捏着自己的手,从楼梯间里出来。

昨天晚上,他揉着揉着,她就睡着了。

应该是出于歉疚。

季鹤霄这样告诉自己。

因为歉疚,待到崔慎薇睡去以后,季鹤霄也不敢停下。

似乎生怕自己一停下,崔慎薇又会醒来,白白影响了她的睡眠。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季鹤霄再三告诉自己。

正当季鹤霄沉浸在自我安慰,不可自拔时,有一颗白白嫩嫩的小团子滚到了他的身边。

张朱迪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到刚下楼的季鹤霄面前:“季哥哥!”

季鹤霄眼眸微垂,蹲下身,轻轻捏了捏张朱迪的小胖脸。

身体凝实,表面细滑,看来恢复得不错。

这小脸蛋没让人失望,qq弹弹的。

季鹤霄的心情还不错:“你真的不想再见你爸一面吗?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

“不了。”季鹤霄的话还没有说完,张朱迪就把头摇得像波浪鼓,“我和爸爸,还是分开比较好,就像爸爸和妈妈一样。”

“为什么?”

“因为,”张朱迪撅起小嘴,“小迪杀了两个人,已经不是好孩子了。”

“爸爸可不喜欢坏孩子。”

季鹤霄轻叹口气:“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还是个好孩子。”

张朱迪小脸微垮:“可我也不想当个好孩子了。”

“当好孩子,太累了。”

似乎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张朱迪开始喋喋不休。

“爸爸说,天晴姐姐与天勇哥哥,虽然以前做了很多错事,但是现在他们悔改了,就仍然是好孩子。所以,爸爸他就得多多陪着天晴姐姐和天勇哥哥,以防他们再被人带上歪路。”

“而小迪一直都是个好孩子,所以小迪不能吃醋,不能和哥哥姐姐抢爸爸。”

说到这里,张朱迪大大的圆眼睛里,有水光闪动。

季鹤霄温柔地揉了揉张朱迪的发顶:“别说了,我知道了。一切都听你的。”

张朱迪用自己两只小胖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同时也故作不经意地揉走了眼角的泪花。

“可是,小迪真的很难受啊!”

“小迪想要妈妈,但妈妈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小迪是个好孩子,得体谅妈妈的难处。”

“小迪很孤单,但爸爸一直很忙。小迪是个好孩子,得体谅爸爸的难处。”

“大家都说了,如果没有小迪,爸爸的人生会非常幸福快乐的。”

“是小迪,拖累了爸爸。”

“那天,小迪上学快迟到了,不想给那个叔叔带路。”

“但是爸爸说了,小迪是个好孩子,得助人为乐,得尽量去帮助别人。对别人的难处视而不见,就是坏孩子。”

“小迪不想让爸爸烦恼,所以就给那个叔叔带路了……”

“小迪一直辛辛苦苦地当个好孩子,为什么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小迪知道,好孩子应该高高兴兴地去和爸爸团聚。可小迪杀了那两个叔叔,已经做了坏事,现在已经变成了坏孩子了……”

季鹤霄就那么平静地聆听着,当个尽职尽责的聆听者,听着张朱迪有些颠三倒四的话,轻轻拍着他小小的背。

“当爸爸的好孩子,实在是太累了……”

“坏孩子,不想见到爸爸了。”

病房里。

张天晴听到了张文斌的话,并没有起疑,干脆利落地站起来,就要出门。

一边走,她一边还絮絮叨叨。

“表叔,你放心吧!植皮手术很成功,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我们兄妹以后还要仰仗表叔您呢!”

“天晴。”

听了张天晴这话,张文斌叫住了她:“表叔也不能带你们一辈子,你们终归还是要去自立门户的。”

“自立什么门户?”张天晴自嘲一笑,“亲爸亲妈都看不上我们,就只有表叔你愿意接纳我们。我和天勇哥以后,就在表叔你手下打打杂。”

“表叔,你若是还看得上我们,就给多点。若是觉得我们俩不行,就给少一点。不给也行,只要您肯管顿饭,饿不死就可以。”

“总之,我和天勇哥可不能没有表叔你。”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不离不开谁的。”张文斌开解道。

一听这话,张天晴反客为主:“既然如此,我和天勇哥就过继给表叔当孩子吧。”

“只要给口饭吃,我和天勇哥以后一定会孝敬您的。”

“说什么胡话呢!”

张文斌自觉说不过张天晴,就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找医生。

罢了。

这兄妹俩,都是成年人了。

他这个当表叔的,也不可能管他们一辈子。

张天晴走后,张文斌踉跄着起身。

他打开网银。

账户上的一串数字,是他省吃俭用为小迪攒下的老婆本。

现在,小迪已经没了,这笔钱也没用了。

他的手指轻点,很快账户余额就归零了。

张文斌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

手里水果刀冰冷的质感,刺激着张文斌的一切感官。

他解开手上的绷带。

冷冰冰的空气,通过一层薄薄的纱布,渗入伤口,带起阵阵疼痛。

张文斌的手指动了动,隐隐有退缩的心思涌上心头。

小何的话再次萦绕在耳边。

“张文斌,你不是个男人,你就是个虚伪的懦夫!”

懦夫……

这回,他不想再当个懦夫。

他不顾疼痛,将刀刃放在手臂内侧,再将绷带缠紧。

刀刃压迫伤口,带来刺骨的疼痛,只是稍微动摇了他的决心。

可是,小迪的惨状浮现在眼前。

小迪死了,死得那么惨。

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不为他报仇?

杀了他!

杀了他们!

疯狂的想法,在他的脑海循环。

渐渐的,这种想法充斥了张文斌的大脑,将一切怯懦与理智,统统挤出。

“我的女儿啊!”

“阿绫,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啊!”

小何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被抬下救护车。

父母苍老的面庞,挤满了她的视野。

“爸……”

“妈……”

小何艰难地叫着爸妈,好似这样能够给提供给她无限的力量。

与神志一同回归的,是铺天盖地的痛楚。

和最吸引小何注意力的,是脸上那火辣辣的痛。

“爸,妈,我的脸。”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冲动!”

说这话的,是气急败坏的何父。

“阿绫,妈原谅你了,妈什么都原谅你了。”

“你听妈的话,没事的,咱们到医院了,马上就能手术。”

“脸毁了没关系,现在医疗科技这么发达,咱们家砸锅卖铁,都要给你换张好的,比原来还要好的!”

何母看着气息奄奄的女儿,只觉得有一把刀插进了她的肚腹,将她的心肝脾肺肾都搅在了一起,痛得她无法呼吸。

“至于钱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咱家有钱。”

咱家怎么会有钱?

小何对家里的财政状况心知肚明。

然而下一瞬,她想起了阿卷。

瑙鲁银行,十二亿……

小何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慢悠悠地在她眼前掠过。

是张文斌。

“张……”

小何反射性地开口叫住张文斌,告诉他,小迪还在。

她曾经在离开副本的路上,见到了小迪。

可是脸上的伤口,让她回忆起了昨晚的绝望。

如果不是张文斌,她的脸就不会被毁。

一股恶念,油然而生。

小何想要告诉张文斌,让他知道,他曾与他那个心心念念的儿子,擦肩而过。

她想要细细地向张文斌描绘,他曾与他儿子离得有多么近,现在离得又是有多么远。

小何发现,自己可能,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高尚。

毁容之仇,横亘在她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