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伪装成被迫咽下失利的苦果后越来越胆怯、却又不愿意选择收手以断尾求生的赌徒,他押注的大小一回少似一回,最后连拆作几百美金的零头都放上了赌桌。
与他的步步钻营不同的是,多罗尔已经几乎对这场竞赛失去了全部耐心。
依照着之前的计划,荷官不停帮他做牌,从Three of a Kind*(三条)到Royal Flush*(皇家同花顺),无一不出现在他的牌组中,多罗尔手握这些好牌,却有一种拳拳都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牌桌上流转的钱,大头都在他自己,再好的牌也仅仅能从周晋那里赢到一两万美金和一些不值得一提的零碎金额,玩到后来,多罗尔甚至产生一种自己其实是在自娱自乐的错觉。
他想尽办法引诱,故意让周晋嬴,鼓励他下重注、甚至不惜拿出一些不太入流的招数公然羞辱周晋,对方看懂了他的手段,对他的“退让”和嘲讽照单全收,却还是不为所动,一点一点地抠出本金。
围观者议论纷纷,周晋却如同海浪扑啸下的山石,没有任何质疑的声音能更改他存在的方式。
他让自己成为了一只蜘蛛,在常人看不见的缝隙里织网,蛛丝很细,整张网好像被风一吹就会散架似的,却自有它牢不可破的力量,可以困死一只体型比自己大很多倍的蛾子。
严郡关注着周晋的一举一动。
他眉宇之间沉静乃至淡漠的神色,他果断却不冒进的心思,乍然之间也许会让人觉得,他已经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但细细品味,在贫民窟的泥淖里挣扎生存留下的烙印,那股桀骜不驯的狠厉、穿越尘世却不不为任何东西流连不去的孤绝却刻在他骨骼深处,没有因为这漂亮的衣装而消弭。
严郡想,自己未必用了最恰当的方式雕琢他,这少年在剧变中长成最完美的姿态,其实是自己幸运。
他们进行了十几局,中间也有过几次扣人心弦的起伏,他总在出乎意料的时机突然爆冷,是输是赢不论,这样的小刺激足够让周晋在如此沉闷的鏖战中,依然做那个无法被忽视的存在,就像再告诉所有人,这场游戏,并非多罗尔一个人的秀场。
周晋仿佛天生就有在赌桌上吸引众人注意的能力。
倒数第二局,周晋手里的四十万本金只剩下十万出头。
在连续以一百美金的大盲注限额下注之后,他忽然在河牌圈跟注十万,押注以后,他手上的筹码只剩下四百美元。
而那一轮,所有人都以为多罗尔是锁定胜局的,却怎么也没想到,同样是Straight*(顺子),周晋却以一牌大小扳回了一城。
翻牌以后,荷官和多罗尔都露出短暂的错愕表情。
从开场就一直在和严郡说话的那人,此刻终于如临大敌地闭了嘴。
本轮结束,周晋的筹码重新增加到二十万。
此刻,他长舒一口气,向后一靠,靠在了椅背上。
他用手把玩筹码,目光落到绿色绒布的牌桌某一点。
人们发现,这个年纪不大的男人以睥睨之姿垂眸的时候,那看似清淡的脸庞就浮现出了一种令人胆寒,却又极漂亮的盛气凌人。
让人觉得,屠杀才刚刚开始。
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严郡也紧张了起来。
最后这一局,他们曾花费三天的时间推演,把每一步都计算进去,没有给意外留下一点缝隙。
只有周晋神色如常,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他看着荷官发牌,心里想着另一件事。
翻牌前投注,周晋直接押进五万。
这样的声势,远不像前几局谨慎有余的做派,多罗尔心怀好奇,加注一万。
六万。
周晋计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