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入局

身着藕荷色劲装的少女仿若从天而降,手中的长鞭随着她落地的动作啪地甩在地上震起一片烟尘。

长发尽数束起,以一根绣着独特花纹的发带绑在脑后,她站稳了,抬起头来看向那山匪头子,鬓边几缕碎发,刚巧勾勒了下颌精致的线条。

商沐风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只一眼便能看出的热烈赤诚。

几个山匪也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可随即,那山匪头子看到来人是个姑娘,立时又趾高气昂起来。

“小姑娘,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执鞭的女子冷笑了一声:“从没听说过哪家的匪徒还分闲事不闲事的,怎么,难不成你们这些当山贼的还挑人劫不成?”

那山匪头子目光一变:“你这小妮子可不要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的是你们吧!天子脚下,京城之外都敢这样明目张胆行凶。这位公子身上穿的可是大乾的官服,你们不怕官兵上山来剿匪吗?”

那姑娘丝毫不怕,倒是大有要和这些匪徒一决高低的样子。

商沐风此时已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心下暗暗叹气,这些山匪打扮的人分明是受人买通专为他性命而来,这姑娘一片好心,只是当下的情势,他却都没法解释。

那山贼见着突然出现的女子一副管定了闲事的模样,登时目中闪过凶光。

“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命的。兄弟们,上!谁都不留!”

那些拿着大刀的山匪闻令,这次直接全部都冲了上来。

商沐风大惊,一面为自己连累一个陌生姑娘心内愧疚,一面又焦急他此刻竟想不出好办法来令两人脱困。

眼见着那群人冲了上来,商沐风刚要开口,猛然胳膊就被一拽,他整个人几乎向一边“飞”了出去。

啪!

长鞭甩出的裂空声令人心惊胆寒,刀兵光影相接之间,商沐风一个不通武艺之人,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只觉得浑身上下不同的地方不断被人拉扯着,几乎是稀里糊涂之间,等他反应过来,他们竟然已跑出了那群山匪的包围圈!

“愣着干什么!跑啊!”淳于婉一掌推在这傻乎乎的书生模样的人身上,回头一鞭甩出去,又转身,拉着那人就往密林深处跑去。

太阳升上半空,林中不再像之前那般泛着潮湿的凉意。

燕远和林悠勒马在一处山间小路停下,按照他们所掌握的地点,那近来甚嚣尘上的东郊仓库就在这条石子铺成的小路的尽头。

依山傍水而建,隐藏在深林之中,是个并不容易被发现的所在。

燕远牵着林悠的袖子,领着她沿那条石子路步入山林。

淙淙的溪流在树荫之中穿行,似乎将这一片天然地围了起来,小溪不宽,但水很清澈,倘若不是知道这里修建了一个胡狄人的仓库,只怕还要以为此处是个看风景的好地方。

沿着小路走了两盏茶的功夫,便瞧见前方葱茏大树掩着一个木制的门扉。

燕远站在门外听了片刻,确定内里无人,这才推开门带着林悠走了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胡狄人被刑部抓了许多,进门的这个院子空无一人,连那显而易见的仓库入口都无人把守没有遮拦。

依山而建的这整个库房,瞧着更像是一个被隐藏起来的密室,石门扣合,门前的台阶上,显见是一个圆形的机关。

“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林悠微微皱眉。

她以为就算胡狄人被抓了,这个可能牵涉到慢香萝的仓库也会层层把守,至少对方会和大乾的官员拼个鱼死网破再说,可万没有想到,他们进来得如此容易,几乎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燕远盯着那个圆形的机关看了一会,抬手从腰间将那柄木剑取了下来。

“拿着。”

林悠微怔:“这是……”

“这个地方不太对,就像是在等着我们来一样。你拿好这个,虽不如真剑锋利,但比真剑轻很多,倘若有意外,只管随意去刺,对着人的脖子,还是有些威胁的。”

林悠从燕远手中将那木剑接过来:“你是说,有人专门引我们来?”

“不是‘我们’,是‘我’。他们未必预料到你会从宫里出来。”

“可你是为了帮我才来这里……”林悠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反应了过来,“是有人故意把慢香萝和这个地方联系起来的!从慢香萝在王太医那的消息被传出去后,他们就在故意布局!”

燕远点头:“是啊,我们一心查线索,反倒忽略了这个刑部的要案才刚被翻出来,还没什么结果呢。”

“那我们不进去了,我们现在就走。”林悠急了,伸手拽住他的衣裳,明知是个陷阱,就不该再去冒险,哪怕耽搁几日再查,她也万不想燕远出什么意外。

可燕远却是难得地严肃:“悠儿,也许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什么……”

“对方是冲我而来,为的也许不只是宫里发现的慢香萝,还有四年前,望月关那一役。”

林悠只觉森然凉意从皮肤沁入骨髓,望月关燕家险些全部折进去,即便如此,那些人也不放燕远一条生路吗?

所以前世燕远带兵远去代州,当真是因为与胡狄交战,战死沙场的吗?

“我既然来了,对方就不会让我这么轻易回去,我们来这里容易,出去却未必。”

燕远抬头,环视这整个院子一圈:“我终究不该心软,带着你来。”

他不怕死,在知道对方冲着他来之后,甚至更加无畏地想要进去看看会否能找到望月关一役的真相。

但他怕悠儿受伤,更怕因为自己连累她。

而这时候,却是有一只温热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

“燕远。”林悠的声音在这静谧的院落之中显得如轻风般温和。

燕远转过视线望向她。

她披着斗篷,清瘦的身子小小的几乎都藏在墨色的斗篷之中,可目光却格外明净。

“我曾经错失过,所以哪怕知道危险,我也来了,无论这操控一切的幕后之人到底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我们都一起去面对。我陪着你。”

她执着他的手,覆着他的手按在那圆形的机关之上,她分明是娇养宫中的小公主,此时却好像有着格外激荡人心的力量。

燕远只觉掌心发热,随着她的动作,竟转动机关。

面前的石门发出隆隆声响,只是在这山林之中,却是微不足道。

他们并肩而立,看着面前的石门轰然打开,里头灯火光明,竟是一条甚至铺了软毯的密道。

修建之人显然用了十足的心思,在这密道两侧甚至雕刻着奇异的花纹。

燕远在代州时见过,林悠却是前世见过,那是胡狄人惯用的图案,似乎代表着对胜利的期望。

两人相视一眼,这一次,燕远没有犹豫,紧紧拉住她的手,两人一道,走入密道之中。

这条密道算不得多宽,可同一般密道相比,倒也不算窄,刚巧可容纳两人并排前行。

密道两边的石壁上燃着灯火,很显然,不久之前还有人来过。

地上的绒毯上画着艳丽的胡狄花纹,两边的石壁上是奇怪的壁画,林悠不知道那壁画讲的是怎样的胡狄故事,只是觉得瞧着那画面,一阵发寒。

行过数十步,密道便不再笔直,不仅有了弯曲,且还修建了楼梯,阶梯是盘旋而上的,只是人身在其中,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登上了几层楼的高度。

燕远一直小心谨慎注意着前方的动静,是以两人走得并不算快。

只是这密道里好像并没有设置什么机关,他们一路行来都非常顺利,直到步上最后十阶台阶,在转过遮挡视线的石墙之后,面前的情状豁然开朗。

圆形的石室占地可不算小,一眼望去,两边全是铜制的高脚烛台。环绕着当中的一个方形的石台,整整一圈,间隔均匀,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在这里摆下的法阵。

林悠将斗篷的兜帽摘了下来,顺着那烛台仰头朝石室的屋顶看去,半圆的穹顶,不同于大乾建筑的风格,当是胡狄人的手笔。

“这也不像是个仓库……”林悠皱眉。

没有谁家把仓库修成这个奇怪样子的,即便是挖开山洞以做储藏使用,也不可能这么大个地方里什么物品都没有,唯有一圈的烛台,一个个都是奇怪的形状。

“果然是个陷阱。”燕远冷笑了一声。

林悠看向他:“所以那所谓的东郊仓库,原本就是假的?”

“这里恐怕修建的时候就不是以仓库的用处来建的,我总觉得这次的线索来得太容易了些,王太医才刚帮你找到慢香萝,立马就有胡狄商队因为私贩药材被抓,这么巧的事情,果然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可这建筑分明是胡狄风格,难不成胡狄人远隔万里还要插手大乾宫里的事情吗?”

“谁说胡狄人就偏要亲自来建了?”燕远从地上拾起一个石块,朝里扔去,“淳于鹰的使臣还没到京城,整个城中就已是流言四起,说大乾无人与胡狄来往,难道悠儿相信吗?”

石子飞进那空阔的石室中,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没什么特别地停了下来。

这是最为简单的确认是否有暗器机关的方法。

林悠想着燕远的话,又想起前世胡狄人摧枯拉朽般从北疆一路打进京城,不免眉心蹙得更深。

“走吧,都走到这一步了,总要瞧瞧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费周章取我们的性命。”

燕远牵着林悠,两人一道走入这个石室之中。

其实这个地方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除却中央一个石台,周围不过是些造型奇怪的烛台燃着烛火罢了。

唯一的石台上倒是出人意料,走近去看,上面摆着的竟是瞧着像是金制的造型奇怪的面具。

“鬼面雕!”燕远眸光微变。

“那是什么?”林悠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瞧着是个面具,但实在是丑极了,而且样子也让人不舒服。

“是胡狄人的一种奇怪图腾,他们在八月的满月之夜,会戴着这种面具进行祈福,祈求冬天可以没有牛羊被冻死在荒原上。”

燕远说着,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来,以刀柄推了推那金色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