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入局

景俪宫中,罗贵妃看着送来的密信在灯火上燃尽了,攥着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宫里圣上近来屡屡留宿在沐芳宫,还破天荒地给静宁伯府那个纨绔差事做;宫外胡狄人的案子又天天都有变动,她只觉得自打林思违逆她的意思嫁给淳于鹰,她的整个计划就全被打乱了。

看着已在小床里熟睡的三皇子林诺,罗贵妃又想起他亲生母亲纪美人的嘴脸,一时间心中怒气横生。

她到底是忍不住,从卧房里走了出来,眼不见心不烦。

她就应该让父亲派人下死手才对,一个太医院的太医而已,不管他是从哪翻出了慢香萝这种东西,留着就永远是个风险,如今胡狄商队的案子被刑部给捅出来,还不知到底要查多深。

终归是难买早知道,若是早知今日胡狄人的案子就大肆传开,她怎可能让那王太医留着一命还见了林悠一面!

罗秋荷越想心里越是不安。

如今圣上有意宠幸贤妃,摆明了是看不惯她和淑妃两个分庭抗礼,那贤妃从前就和林悠交好,这等情况下,她倒反而不好朝定宁宫那个公主下手。

难道只能期盼父亲那边尽快出手,不要在燕家身上再出什么意外吗?

罗秋荷可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不管外头是怎么个安排,她可不能等着定宁宫那小公主骑到她头上来。

明日,还是要再带着林诺去养心殿瞧瞧才行。

清晨,京城中好像还漫着蒙蒙的雾气,东方天际刚亮起来,燕远便已收拾妥当,出了府门。

街道上还没有什么人,许是昨日夜里下过雨,石板路上残留着水迹,映出尚且灰蓝的天空。

展墨牵出马来,可到底有些担心,最后又问了一次:“少将军,真的不让属下一起去吗?”

燕远接过缰绳:“你留在京城,若是悠儿那边出了什么事,也好有照应。”

“少将军可千万小心,那地方才刚发现不久,金鳞卫都还没进去过,不知里头会有什么呢。”

“放心吧,我是去找证据的,不是去送命的。”燕远笑道,而后翻身上马。

只是还不待他策马离开,身后倒传来一阵马车轱辘滚过的声音。

“等一下!”少女的声音并不大,可在没什么人的燕府门前,却是听得清楚。

燕远动作一滞,惊讶地回过头来。

便见那不起眼的一个小马车里,身着一袭墨色斗篷的少女带着兜帽跳了下来。

“我同你一起去。”

“悠儿,你怎么来了!”燕远一惊,连忙又从马上下来。

他昨日晚上是遣人经林谦给林悠送了消息,可他也一并说了,让林悠安心在宫里等着,一定保护好自己。

她这么早就出宫来,难不成……

“这是我母后的事情,我得去,就像你一定要去代州一样。况且,母后的东西只有我见过,慢香萝的粉末我也认得,我该去的。”

林悠的话验证了燕远的猜想。

可诚如展墨所言,那胡狄人的仓库连金鳞卫都还没打开进去过,里头是什么样根本不知,多大的风险也没法预料。他又怎么敢让林悠冒险?

“悠儿,胡狄人敢把那个仓库修到京城的东郊,内里就一定不会那么简单,这次是刑部抓到了人才能顺藤摸瓜,里面或许陷阱重重,定是凶险万分啊。”

“那我更要去,这件事本与你没有关系,你是为了我而冒险,我怎能坐在定宁宫里安心等着呢?”

林悠没有说,她昨夜想了一晚,实是害怕了。她想起前世燕远棺椁回京时的样子,她太怕今生又是那般结局。

她自然知道那修在东郊的仓库危险,可不愿离开燕远的心思已同查案的心思一样强烈。有前世之鉴,她又怎能在明知他赴险的情况下安然等待呢?

“悠儿……”

“你若不让我去,我便是跟着你也要跟去。”林悠说着,突然心绪翻涌,踮脚一下抱住了他。

“燕远,我等不得,也看不得你一个人入那般险境,我既出了宫,就没想着无功而返,要么你带着我,要么,我自己去。”

燕远整个人都愣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在过去的近二十年里都未曾有过。

他说不清心里是怎么一个感觉,只觉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劝她回去的话,全都忘记了。

“所以,你答应了没?”林悠在他耳边问。

她带着兜帽,一张小脸都好像被藏了起来,燕远被这么抱着本看不到她的脸,可他却好像比能看见时还要热血上涌。

他怎么可能不答应,那不答应的话还哪里能说得出口?

“悠儿,我……”

便是他犹豫的那一个刹那,林悠已是松开了他:“你答应了,我知道。”

“悠儿,我还没说话呢……”

“你的小剑告诉我了,它会护着我的。”林悠拍了拍腰间的小荷包,终是朝他笑了一下。

那一刻,林悠脑海中闪过一念,这一世,便是死,她也要同燕远死在一起,谁都别想把他们分开。

晨光初盛,终究是两道身影策马出了城门一路往东行去。

燕远迎着朝阳,垂眸看了一眼腰间所配的一柄木剑,锋刃虽钝,但形制却与真剑别无二致,他昨日夜里已经将这柄木剑完全做好了,原本想着带着这柄剑就好像悠儿在他身边,到时若回不来了,展墨将这剑带回去,就当他最后陪着她了。

倒不想,他的小公主已这般勇敢,能与他并辔策马,毫不畏惧。

“悠儿,若咱们平安回来,我送你个礼物。”

“什么?”林悠没想到这等情况下他竟会提起礼物来。

燕远却笑了一下,没有再解释了。

早朝,商沐风心情复杂地听着满朝堂的大人们为了锦州和胡狄商队这两件事争论不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昨日里燕远与他所分析得出的结论有哪里不太对。

朝堂上越吵,他越是心乱如麻。

锦州、防涝、胡狄商队、东郊仓库、慢香萝……

这些词像是长了翅膀似的在他脑子里乱飞,再加上那些老大人们唾沫横飞的争吵,实在令商沐风久违地头痛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上次一案后升任刑部侍郎的严苛的声音。

“微臣以为,胡狄商队此案,当务之急是先审问已收押的胡狄人,东郊仓库只是有证据证明其与胡狄人有关联,却并没有直接证明能表明其确是存放不法之物的场所。倘若此地是胡狄人留下的障眼法,贸然派人进入,恐有危险。”

严苛说的这件事其实道理很简单,只是事涉胡狄,又有战和两派暗中较劲,没人愿意在朝堂上冒着得罪人的风险把这话挑明白。

严苛的话,本是给乾嘉帝一个处理此事的入口,可听在商沐风那里,却让他如梦初醒,一下明白了症结所在。

那东郊仓库里有什么,如今只是些传言,甚至都不是从那几个被抓的胡狄人口中说出来的,但是不知道什么人,却是暗中将它与慢香萝联系了起来,以至燕远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拟定计划前去。

这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倘若跳出关于先皇后的疑云,单看这一件事,那这不就是请君入瓮吗?

所谓“三人成虎”,暗中之人利用他们关心则乱,制造出这般急迫的气氛,为的不就是在证人还未审问清楚的时候,就让燕远先行以身犯险吗?

连他们这些局外之人都入了圈套,在严苛说出来之前,几乎全部围绕着东郊仓库派谁去探这问题,更何况燕远一心要帮着公主查出真相来,原本就极有可能少了几分理智呢?

商沐风深感大事不妙。

等待下朝的时间都变得分外难熬起来。

他估计着燕远出城的时辰,想着以那人的骑术,只怕都快要赶到东郊了,好容易挨到下了朝,立马便一刻不停地从官署骑了马往城外赶。

他现在唯独希望燕远路上遇到点什么事迟了,千万不要进了那什么仓库里去,却不想,燕远遇没遇到什么事不知道,他倒与一队山贼打扮的人碰了个正着。

此处已远离京城大门,正是前往东郊密林仓库的小道上,前后都没什么人,唯这一伙山匪,个个蒙着脸拿着刀,却将他的去路来路都堵得死死的。

商沐风不会武,更不知这伙山匪打扮的人意图为何,只能试探着拿出自己的钱袋来。

“在下身上只有这些了,还请各位行个方便,放在下一条生路。”

他当年上京便曾遇到过匪徒,如今下朝出来赶着去追燕远身上还穿着官服,不能硬碰硬,商沐风只能寄希望于这身官服让他花些银子能摆脱拦路匪徒。

只是好像事与愿违,那为首的贼匪把钱袋子捡了,却一点没有令他的手下让开的意思。

“小公子,我们本也与人为善,不想拿了你的银子还要你的命,只是你不幸运,你的命太值钱了,我等没办法放你走。”

商沐风微微皱眉:“敢问阁下可否告知,是何人要取我性命?”

那山匪头子冷笑一声,自然不回答这问题。

“小公子放心吧,我等一定给你个痛快。”

随着这人一声大喝,两个手执大刀的匪徒拎着刀就砍了上来。

商沐风清楚地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别无他法,只能愤然扬鞭,把一切都交给命运决定。

而命运不出所料,没让他的马跑出奇迹。

他一个不通一点武艺的书生,还不等跑出两步,便被人直接从马上打落下来。

挥着大刀的山匪紧跟着就是一个健步,闪着寒光的刀刃直冲摔在地上的商沐风脖颈而去。

商沐风从没有哪一刻这么真实地感觉自己就要死了,他想着也不知燕远能不能反应过来东郊就是个引他入局的陷阱,想着院里栽种的粮食还不知能不能增加产量,他脑海里闪过许多杂乱的片段,最终在眨眼之间就归于一片虚无。

原来死之前是这个样子的,那是商沐风最后的想法。

然而下一刻,突然仿佛是惊天动地的一声脆响。他就眼睁睁看着那即将贴近他脸面的大刀被一下打落在地上。

“光天化日便敢行凶杀人,京城的匪徒都这么猖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