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防患未然

“那怎么能一样?你本能作少将军,能作镇北军的先锋,为何要屈居幕后,况且手中若无权力,到时真要前往代州,那些人怎可能带你前去呢?”

“说不定到那时候就有解决的办法了,总不能遇到一点困难就想着退缩。悠儿,我想好了的,祖父说得对,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我须得护好你啊。”

“燕远,这件事不是小事,你要冷静下来。”

燕远摇头:“你不懂,有些事是冷静不下来的,更没办法完全理智地分析。悠儿,我可以猜淳于鹰的招式,可以分析胡狄的战术,可我没办法预料女孩子的心思,我担心,可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他的眉心紧紧皱着,似乎是压抑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或者我去跟圣上说,我不在天风营了,我做殿前司的侍卫,就保护定宁宫,这样也好,有我在,谁都别想伤害你。”

林悠眼里起了蒙蒙的水雾,却是破涕而笑:“说什么胡话?你是燕府的后人,如何能做侍卫?燕远,我没事,我虽然不像你那般武艺高强,但皇宫有禁军,我也不是傻子,哪里就那么容易被人算计了呢?”

“我没办法忽视那个万一……”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林悠抬手点在他唇上,打断了他的话,“我只问你,你这般担心我,到底是因为我是乐阳公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的眼睛微微泛红,却好像藏了潋滟的波光,让人想要沉溺其中,燕远的目光与她正正相对,像是心跳停止了一般,整个人有一瞬间的滞涩。

是因为什么……

“我……”他开口,却怎么都没法把话说下去。

又是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是他从前未曾有过的热烈却又令人不安。

他终于可以确定了,悠儿就是特殊的存在,她不只是同他一起长大的好友,不只是奉贤殿里与他一道读书的小公主。

她是特别的,是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是他没办法忽视,甚至宁愿以她为先,护好她再去代州。

从前没有哪件事会被他排在查清望月关的真相之前,可现在有了,他有了牵挂的人,他分明地意识到他是没办法放下林悠的。

“我不想你受到伤害,也不想任何人觊觎你。”

那样的话,他前世不曾说过,而今生却终于宣之于口。

林悠深深望着他,终于浅浅地漾起一个笑脸来:“燕远,你担心我,对不对?”

“对。”

“已经足够了,我会保护好自己,而你,一定要去代州,也一定要带着胜利回来。”

“悠儿……”

林悠已转身向外走去,闻言又扭回头来看他:“我会去向父皇禀明,你现在还不是大乾的驸马,但你是天风营的少将军。”

燕远痴痴地看着她推开门出了屋子,瞧见外面日光一片灿烂。

圣驾从北山行宫回宫了,林思要作为和亲公主远赴胡狄一事自然也在一日之内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外人并不知其中详细,只是奇怪早先传言中的乐阳公主怎么成了立阳公主。而陪同圣驾前往北山行宫的官员大多都多少知道一些,心内只觉得七上八下,不知道这把邪火什么时候烧到自己头上来。

朝堂只怕要有大变动啊,如今朝中三位皇子,人人身后都有着为数不少的支撑,谁能料到今后会成为怎样的格局?

这种时候,于大多数官员而言,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但偏也有没办法“明哲保身”的。

罗贵妃知晓自己女儿去了趟北山行宫就要嫁到胡狄,哭成了一个泪人,忙找人送了信给自己父亲定国公,央求他一定救救林思。

可这事岂是定国公说救就救的?情势急转直下,那边还有个罗清泊与整个家族过不去,定国公罗向全只觉得自己满心里都窝着火气,连个发泄的地方都找不到。

“现在好了,这胡狄人擅自行事,倒把立阳给搭进去了!如今议和是议和了,可你妹妹在宫中,又失了助力。那三皇子还是个襁褓里的孩子,要扶持这样一个人,只靠我们岂够?”

罗向全气得直骂,罗历在旁边应声,大声的话也不敢说一句。

罗向全看见这个唯唯诺诺的儿子只觉得更气了,想到孙子可堪一用,便没好气地问道:“清泊呢?还没回来吗?他难不成不要姓罗了?”

说起自己儿子,罗历也气,可他气也没办法:“清泊去礼部的官署里住着了,说是和亲事要定下,事情多,这几日就不回来了。”

罗向全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得罗历脖子一缩。

“还知道躲到礼部去!打量我不知道礼部要做的事是多是少吗?去给我把他叫回来!这胡狄人背着我们行了这么一步棋,就算和议定下来了,日后北疆的互市还是要争取。那顾摧虎视眈眈,就等着我露出破绽呢,清泊终究是罗家人,哪能由着他胡来!”

罗历闻言,忙不迭点头:“父亲说得是,儿子这就将清泊找回来。那立阳公主和贵妃……”

“你妹妹人在宫里不知详细,你难道也不知吗?圣上金口玉言,话说出来哪有收回去的道理?”罗向全虽是这么说,可终究是叹了口气,“可惜立阳啊,原本已打算给南临王送信了……”

罗历见自己父亲表情不是多好,也不敢多问,只说自己要抓罗清泊去,就连忙告辞出来了。

罗向全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了一眼窗外日暮的天空。

忠勇侯顾摧一向立主交战,与他针锋相对,如今大乾与胡狄和亲,只怕那顾摧以后少不了找他的麻烦,而本来已经说好了的淳于鹰却突然背着他们行事,算计了立阳,只怕这胡狄人虽然议和了,背后却仍不简单。

到底是什么人在横插一脚?乐阳公主吗?可她母妃早逝,哪里有得用之人?

难不成……是燕远!圣上几次三番试探他,他若真对乐阳公主有心,难保不会为了乐阳公主设计立阳。

想到这,罗向全背后忽然泛起凉意,外面明明是晴天,他却像听见惊天大雷一般顿时站了起来。

往事历历在目,他越想越是心惊,原地转了两步,他终于受不了了,冲出了书房。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没事的没事的……”他念叨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往自己的卧房走去。

五月的末尾,钦天监择了日子,大乾与胡狄互市的文书也终于完成了最后的签署,林思出嫁的时间与胡狄人离开大乾的时间都定了下来,六部官员的忙碌分毫未减,又因多了和亲一事,连内宫也忙碌了起来。

罗贵妃在经历了最初的悲痛之后,现在已经冷静了下来,又因为林思变得沉默寡言,她现在看到这个女儿便觉得失望,又觉得气愤不已。

她强迫自己在景俪宫里忙碌起来,把更多的注意力转移到小皇子林诺的身上,如此方才避免了不少母女二人相看两厌的场面。

整个后宫里最高兴的大概要数淑妃了。淑妃顾毓秀是大皇子的生母,虽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她实际与罗贵妃的关系算不上多好,见到罗贵妃也有像这般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时候,心情好得不得了。

她一个人在宫里无人分享,倒是频频召自己的侄女顾萱入宫来说话,一来二去的,连林悠的定宁宫都知道了消息。

林悠想起前世顾萱与自己大皇兄的结局,不免一阵唏嘘。

可她这时候还顾不得管顾萱与大皇兄的事情。

胡狄使臣出发的前夜,已是月上当空,父皇却将她召去了养心殿。

自打和胡狄人议和的事情定下来,父皇就非常忙碌,林悠也已多日不曾见过自己父亲了,此次再见,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竟觉得父皇比之前几日都憔悴了不少。

乾嘉帝林慎坐在案前,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好像是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似的。

林悠不太自然地理了理鬓发:“不知父皇夜里召儿臣前来,是有什么事情?”

乾嘉帝容色严肃,看着她缓缓开口:“朕最后问你一次,当真不嫁给燕远吗?”

林悠自打那日在北山行宫与燕远说了那些话后,便向自己父皇禀明了心中所想,她没有想到都过去了些时日,父皇还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才开口。

“儿臣决定了,如今外敌环伺,不该耽于儿女私情,儿臣如此,燕远尤甚。和亲在即,儿臣也不想再为父皇平添烦扰。”

林慎轻叹了一口气:“他在北山行宫的校场,宁愿受伤也不愿输给淳于鹰使你和亲,可见其用心,这样人,只怕再难寻到。”

“燕远很好,可正因他很好,儿臣才不能因一己之私夺去他的理想。他心中所想,在战场,在守卫大乾安宁。儿臣既是大乾公主,没有道理因为心里有他,便强令他成为驸马。”

“朕挑挑拣拣,本想为你和立阳都寻得佳婿,却不想竟落到今日这般结局。一个宁愿去和亲都不愿留在朕的身边,一个则是甘愿自己受委屈。”林慎苦笑。

他身为帝王,自经历一番曲折登上帝位,几乎可以说算无遗策,可偏偏竟在两个女儿的婚事上都出现意外。

虽然金鳞卫查出陷害林思的人是谁不过是时间问题,而林悠亦是自己想清楚,暂时不考虑婚事,但林慎还是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当得可说是非常失败,尤其是在女儿这里。

他分明将长子培养得很是不错,因何两个公主却是大相径庭?

“父皇,这一切都是儿臣自己的决定,父皇操劳国事已是心力交瘁,儿臣亦不愿父皇再因儿臣之事烦忧。”

林慎抬起头来,看着小女儿笑了一下:“悠儿,这决定做了,也许一时半会都没有合适的机会再行改变了。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林悠许久不曾听父皇叫过自己“悠儿”这名字了,她心念微动,缓缓道:“儿臣今日的决定乃是认真想过的,那日北山行宫之中是此意,今日亦是此意。儿臣谢父皇关心。”

林慎仿佛是重新认识了自己的这个小女儿一般,她看起来柔柔弱弱,可这几日里说出的话,无一不是坚定非常。

看来还不是燕远那小子做驸马的时候啊。

林慎心下叹气,他原本想着,几番试探下来,燕远当是能保护悠儿的好人选,却不想最后竟是悠儿自己改变了主意。

也不知道燕远那小子是否还同之前一般,一心想着边疆御敌,若还是那样,倒果真如了他的愿。

而此时,林慎猜测的燕远,正坐在天风营营帐外的空地上,满脸抑郁地擦着他的那杆银枪。

远处展墨正领着商沐风走过来。

“商公子,好几个晚上我们公子都是这样了,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展墨小声同商沐风说着。

自打从北山行宫回来,他就觉得自家公子不是很正常。

按理说这乐阳公主又不用去和亲,公子不该如此啊。即便是出了些意外,未能将淳于鹰的诡计都识破,可公子也是该加紧练兵,怎么就好像是丢了魂一般。

商沐风远远看看燕远的样子,兀自摇摇头:“我去瞧瞧吧。”

他朝展墨点了下头,接着朝燕远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