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防患未然

林悠是跟着林思从书房中出来的。

因为乾嘉帝心情非常不好,整个书房周围除了王德兴和几个小太监,可以说是空无一人。

北山行宫这个书房外是一个多少有些空阔的院落,有一道月门与外面的道路相连。

林悠在林思身后出来,只见林思单薄的背影融入整个空荡荡的院子,越发显得孤寂悲凉。

“林思。”她快走了几步,追了上去。

林思停下脚步,她没有说话,但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是玉石俱焚之法,你不会不清楚,就算你我从未有过一天姐妹之谊,也不必如此意气用事。”

林思转过头来看向她,也不知是不是恨了这么多年,终于到了终了的时候,她竟第一次觉得这个妹妹好像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

“我是被人推下那个池子的。”她平静地说着,好像不过顷刻之间就已不是曾经那个骄傲放纵的公主了。

林悠看着她:“正因如此,才更不该意气用事啊。”

林思摇头:“我不是你,没人帮我去查真凶是谁。”

林悠微微怔住,须臾,她才道:“父皇和罗贵妃都是爱你的。”

林思笑了一下:“也许吧,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我承认我没斗过你,我认输了,所以你日后也不必管我了。”

“这不是输赢。”

“这就是!”林思厉声,“你赢了,所以你继续做大乾的公主,我输了,所以我去和亲,很公平不是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说过,没有人帮我找真凶,我要想活得安稳,只能自己去。”

“可那不值。”

林悠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那不值啊林思。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你那日破坏我的马车,但林思,你我终究都姓林,是林家的孩子,我不会原谅你,但也不能看着一个公主自己毁了自己。”

林思垂下眼帘,沉默了许久,才终于笑了一下:“林悠,山高路远,日后别再相见了。”

林悠默然。

午后的风从空旷的庭院里吹过,从两个人之间静默无声地穿行,院墙外的杨木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不知名的虫儿隐藏进了枝叶的间隙之中。

林悠忽然好像回到了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几岁已经不记得了,什么时候的记忆也不记得了,只是那一个画面,鲜活得像是被刻在脑子里一样。

那时候她好像才认识林思是她的姐姐吧,那高傲的公主像只花孔雀一般半扬着头,却是教训一个下人,说不许他端发烫的羹汤来给她们两个喝。

“好,那后会无期。”

林悠的声音过了很久才揉进夏风,吹入林思的双耳。

她们骨子里都不是肯任人欺负的人,所以谁都没办法全然没有芥蒂,过往的伤害已经造成,过往的算计也无法消除,她们不会原谅对方,可却也无法不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因太过相似的身份而产生共鸣。

所以也许再不相见,倒是最合乎情理的结局。

夏日的风分明是闷热的,可林悠走在回去的路上,却只觉心下生寒。

这与前世迥然不同的结局,仿佛是在又一次提醒她,这是新的一世了,不是每一件事都会如她预料,同时也是在提醒她,她仍有许多哪怕经历过前世都未曾发现的秘密。

比如今日,她也是才知道,原来在这大乾的朝堂之中,竟真的有人能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算计到皇室公主的头上。

是谁会有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定国公吗?可罗贵妃是林思的生母,应该没有谁会比定国公府更希望林思的驸马出自有权有势的家族。

可如果不是定国公,又会是谁呢?

巨大的阴谋似乎笼罩在整个京城的上空,林悠只觉得那烈日炎炎,却是让人觉不出一点温度来。

她走回到燕远所住的卧房,却不想,一进门竟见燕远换好了衣服,一副正要出门的打扮。

“你的伤还没好呢,怎么就起来了?你要去哪?”

才经历了方才林思的事,林悠倒比平日要敏感多了,她只怕燕远一时冲动又要去找淳于鹰报仇,如今已经够乱了,便是林思要去和亲,也已够乱了。

燕远没想到她还会回来,见她进来,整理衣服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悠儿,你,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若不回来,你是不是就要偷偷溜了?”

“哪里的话?我就在这好好的,哪都不去,怎么会溜了呢?”

林悠正因胡狄人的事忧心忡忡,听了他的话,没忍住便将心内的委屈担忧尽数表现了出来:“还说不溜走,不溜走你怎的不在床上好好歇着,偏就起来,还换了衣裳?”

燕远哪想到林悠一下是这般委屈的表情,他吓得心怦怦乱跳,慌忙想要解释,又不知从哪解释起。

“我,我真的不是要溜走的,你让我在这,我哪里敢走?我就是,就是听说淳于鹰要令立阳公主殿下和亲,我……”

“你什么?”

“我担心你。”燕远开口,好像是终于将压抑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反倒有了一种长出一口气的感觉。

太过直白的话语一下子闯进了心房,林悠毫无防备,甚至那一瞬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还在委屈,还是早被欣喜充盈。

她顿了一下,才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什么?”

燕远望着她的眼睛,像是要深深看进她的心里:“悠儿,我担心你,虽说我知道你与立阳公主并非多要好,但她终究是你姐姐,她走到今日这一步,你既亲眼看见,难保不会物伤其类,我怕,我怕你害怕,我也怕你担心。我本来,本来是想去看看的……”

“去哪看?”

“去书房啊,我想着,我若求见圣上,兴许还能帮帮你说几句话。可我没想到,你竟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悠垂下眼帘去:“林思她同意了。”

“她真的要和亲?”燕远惊呆了。

他本来还想着,倘若胡狄人偏要以救了人相要挟,他哪怕再打一场,再打十场也要彻底将那些人打服气了,决不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他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立阳公主自己同意了去和亲。

那和亲岂是小事?如何能这样就同意了呢?

林悠却是点了点头:“她说她是被人推进池子里的,可她没有选择。”

燕远微微怔了一下,他是不喜欢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可他不是傻子,若事情果真如林思所说,那不就是在说,京城里已经有人能将手伸到皇宫,算计到公主的身上了吗?

那悠儿……

“悠儿。”

他再开口时,声音忽然沉了几分,没有了方才的焦急,却好像是深埋了更多复杂难辨的情感。

林悠被那样的声音惊了一下,她抬起头来,赫然撞进燕远深邃的目光。

“我去向圣上请旨,我做驸马。”

那一瞬,林悠以为她听错了,又或者她是在梦里根本没有醒来。

燕远说,他要做驸马。

好像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已凝滞,好像时间不再继续流转,林悠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燕远,恍惚间像是被投入一片虚幻之中。

那是两世里她都从未听到过的一句话,在去过燕家的祠堂之后,她更是早将那愿望深埋心底。她明白燕远肩上还有燕家祖辈的期望,她不愿成为他的拖累,便从那之后也绝口不提她的喜欢。

可她怎么都想不到,会有这样一日,燕远自己说他要请旨作驸马。

这话说上一句“胆大包天”也不为过,更何况他尚未行冠礼,倘若此刻有前辈在场,指不定要拉着他一通德行礼仪地教训。

可他说得偏是那样真挚,让林悠只想抛却什么矜持,就这么从心所欲地答应他。

“我说的是认真的。”见她久未回复,燕远心里紧张到了极点。

哪怕是此前天风营考校他都不曾像现在这样,双手一片冰凉,脸颊却觉得发烫。

他生怕林悠不信他,甚至想要就在此刻起誓。

林悠忙拉住他将要抬起的胳膊:“你,你说你要作驸马?”

燕远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涌,他几乎有些不会说话了。

“我,我不是想逼迫你,我只是觉得,觉得好像有人把主意打到了你的身上,他们今日可以算计立阳公主,倘若来日算计你呢?悠儿,我,我不敢想。我怕我保护不好你,我怕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就伤害你,我怕……”

“可大乾的驸马,不能当要职,更不可能上北疆的战场。”林悠打断他的话。

她忽然觉得自己清醒得可怕。她好像同时看到了前世今生的交织,她不愿燕远有遗憾,更不愿当年望月关的秘密被永远埋藏在北疆的高山。

“不能当要职,不就是不能领兵吗?”燕远笑了一下,“我不领兵,又不是不能离开京城,到时我自然请命,不要任何职位随军前去,对外只说到北疆祭奠祖父父亲和兄长,不也是一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