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分开了一条小道,有人踮起脚尖,有人扒拉着别人肩头,所有人都注视着周安,看着他一步一步穿过人群分开的漫长小道,看着他一步一步踏过通往祈雨台上的阶梯,直到他站在了祈雨台上。
祈雨台上,周安背对着那尊他不认识的神像,看向祈雨台下的西域都护府黎民,七天前的大梁百姓,久久未曾开口。视线扫过的地方,百姓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低头,这里明明十万人聚集在一起,却没有什么响声,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着周安开口,打破沉默。
“尔我兄弟,皆出夏土。同袍和归,永不相离。尔我兄弟,皆系皇炎。和甲同剑,共度生死。”周安大声地念道。
这是全天下的中原人祖祖辈辈,世代相传的契语,它虽然拢共不过三十二个字,但无论是桓人,梁人还是卫人,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所有人都会读它,都认可它。
千百年来,中原民族经历了无数次的破败与整合,外族侵入,诸夷归流,血脉甚至可能都已发生了变化,而唯独不变的,便是对这段话的认可。
‘我们生长在夏土,我们的祖先都是皇炎,我们都是兄弟,亲如一家,有时候家里可能闹矛盾,但当外夷入侵之时,我们一定会因为这段契语又走到一起,共击外夷。’这便是这段话的含义。
周安念了第一遍时,历城的百姓没有任何反应。第二遍,第三遍,依旧没有反应。第四遍,卫军的将士们开始附声。第五遍,第六遍,所有的卫军将士都附声而呼,声如擂鼓。第七遍,部分历城百姓开始试着附声。第八遍,第九遍,附声的百姓越来越多。到了第十篇时,整个历城的所有人都开始附声而呼,就连重病躺在皇宫里的梁后,听着这响彻云霄的契语,也不禁跟着小声念叨。
所有人的情绪被点燃了起来,原本低头的,佝偻着的,有气无力的人也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体,抬起了头,竭尽全力的念着。
又是三遍之后,周安不再出声,并且右手在空中一压,很快,震耳欲聋的声音消失了,历城的百姓安静了下来,视线却一直注视着周安。而周安的视线再次扫过台下的百姓时,却没有人低头了,他们看着周安,等着他再次发话。
“我听说你们想要一场雨,是也不是?”周安直接问道。
“是!”
“是也不是?”周安更大声的再问了一篇。
“是!”震耳欲聋的声音四处扩散,在这狂热的情绪里,素来沉默的人也自然而然地被裹挟着加入了这场关于愿景的呐喊。
周安看着底下的情绪酝酿的差不多了,再次出声道:“天道至公,我相信上天能听见我们的声音,诸位皇炎兄弟,请随我祈声。”
“雨来!”
“雨来!”
“雨来!”
三年的大旱折磨得这边土地上的百姓苦不堪言,他们跟着周安向苍天祈求着,呐喊者,歇斯底里,耗尽全力的,很多人甚至已经不在乎是否能祈得雨来,他们只想通过一声声呐喊,发泄心中的苦痛。
“雨来!”周安默默在心底念道。
天道的效率比周安想的要快多了,他的心声刚落,一朵朵乌云从万里无云的碧空里涌了出来,像是一条条奇形怪状的大黑鱼从湖底跃到了如碧的湖面上,乌云不断扩散,聚集,来势汹汹,直奔亮堂的太阳而去,终于,它们吞掉了太阳,熄灭了天上的灯。
历城的百姓注意到了这一幕,他们紧张的望着天空,口中却更加急切的呼喊着“雨来”“雨来”。
雷霆击碎了黑暗,让乌云露了缝隙,被兜着的雨水从天而降,开始润泽这片干涸的土地。
从第一滴雨落到鼻尖,整个历城陷入了疯狂,有人跪地哭泣,有人欣喜若狂,有人用力的拍打着自己想确定不是做梦,也有人依旧歇斯底里的喊着“雨来”。
周安独自坐在祈雨的高台上,看着底下激动的人们,露出了一道粲然的笑容,此刻,他和底下的人一样,穿着厚厚的冬衣,淋着倾盆的大雨,心中却是一片彩虹。
远处,百里轵和高巡茫然地淋着大雨,面面相觑,又对视一眼后,同时看向了高台上周安,然后发出一阵大笑。
皇宫里,梁后独孤宣麓拖着病体从窗户里探出少半个身子,用手接了一捧雨,看着那雨水清澈的样子,她轻轻的抿了一口,而后嫣然一笑,美丽的样子看呆了身边的侍女。可惜的是,两手之间,终究是有缝隙的,雨水落在了地上,碎了,又消失的无形无踪。
那日,周安是先离开的,所以并没有看见百里轵不厌其烦地说了很多遍的大场面,但那如山崩,如海啸的“天将军”,震耳欲聋,他是听见了的,也是终生难以忘怀的。
大雨连下了三天方才结束,整个大地又重新有了活的气息。
大雨刚停,历城的校武场又被历城百姓包围了。
“天将军,您不是做西域都护府的都护吗?怎么要离开历城啊!”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鼓着劲透过栅栏先周安喊话道。
完成受降后,周安就废除了梁国原有的朝廷建制,重建了西域都护府制,以梁国全境为都护府辖地,并自领了西域都护府的都护一职。而今日,已经完成民心收拢计划的周安要启程赶回阳城支援韩松了,但大军甫一动作,就被历城百姓围住了。
周安走向老人,和他唠道:“老人家,边境还在打仗,我得回去了!不过您放心,干旱解了就不会复旱了,等来年开春了,地里就可以种粮了。”
“天将军,我儿子在上庸关的做鹰击郎将,你把我带上吧,我把他揪出来让他跟着你!”老人一脸认真地说道。
周安看了一眼他花白的须发和手中的拐杖,拒绝道:“老人家,我们是急行军,没法带上您的。”
老人听了这话,似是思考了一下,又道:“天将军,那你能不能等等我,我回家写一份家信给他!”
“那倒不用,这样,高巡,你找纸笔过来,帮老人家写一份家信!”周安吩咐道。
一旁围观的其他人看到了这一幕,也纷纷出声央求道,周安想了下,也都应了下来。但需要带家信的人实在太多了,远超周安的想象,以至于他们本来预定早上出发的,最终却不得不在黄昏中离开历城。
在历城百姓的念念不舍的视线中,周安,百里轵领着五万大军离开了历城,而高巡则领着一万人留在了历城,他需要坐镇于此,替周安尽快收拢西域四处散落的权力,同时利用皇宫里的钱财帮周安征兵,纳粮。
铁骑洪流中,替代了高巡引马走在周安右手位的人是梁国太子符昭,他情绪低沉,耸拉着头,茫然的随着周安他们前行。符昭是梁国存活的唯一皇室血脉,周安必须将他带着,一是完成对梁后的承诺,二是避免有什么死忠于梁的旧臣带着他作乱,影响了高巡的任务。
另一边的百里轵心情却是很好,不过他似乎想对周安说什么却又总是欲言又止。
“想说就说吧,别把自己憋坏了!”周安其实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调侃道。
百里轵有些难受地挠挠头,回道:“哎,将军,我是想说,可我和高巡发过誓的,不能告诉你!”
“哈哈,你倒是真的憨厚,高巡已经告诉我了,不过是假人为托的把戏,有什么好扭扭捏捏的!”
“这贼厮,又耍我!”百里轵愤愤不平地骂道,然后又朝周安解释道:“将军,我还以为你会不同意呢!”
“你只是说服,我自然没意见,但你要是用了强迫的手段,那...”周安回道,实际上这事是高巡先斩后奏的,他担心周安不同意找人当托的把戏,所以等事情都结束了才向周安请罪,说明实情。
百里轵连连摆手道:“将军,我哪敢啊!是那老丈自愿的,我都没劝说他,只是和他闲聊了一下。”
“那就好!”周安看了一眼右军上千匹马的背上缠着的装满信的包裹,叹了声:“倒也是民心所向。”
眺望北方,周安心中暗道:“都是自家人,可别打的太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