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因调侃而略微上扬的尾音在一片死寂之中辐射开来,温萝敏锐地察觉到身后原本紧绷凝滞的气氛蓦地变了。
不是吧不是吧,这种时候也磕得起cp来吗?!
这时候磕cp不要命的奚辞水榭弟子倒是多少学乖了几分。
下一瞬,温萝识海之中便响起了一道难掩兴奋好奇的传音:“家主,这是怎么回事?
顾前辈还曾经对您英雄救美过?还是在鬼王手里救了您?您跟鬼王又有什么恩怨纠葛?
您看起来真的很像是话本故事里的万人迷女主啊,各方大佬都对您又爱又恨、巧取豪夺,清冷剑仙、阴鸷鬼王……”
声音渐次减弱,最终消散在温萝回眸望过去的目光之中。
温萝心下无奈地叹了口气。
先前她自藏月门返程之时遭到南门星截杀,此事兹事体大,伊玥便自作主张并未声张。
没想到,这无心之举,竟会莫名给这帮不要命的弟子开出一道暧昧的缝隙。
不过,此刻显然不是收拾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的时候。
毕竟身为仙盟发起人,这种时候总该壮着胆子站出来以发言人身份与南门星对线招安,否则日后这个位置她定然坐不稳。
思及此,温萝干脆自顾光霁身后半步上前,坦然地彻底暴露在南门星视野之中,行了一礼:“这一次,我们是代表傲天盟前来求见的。”
“傲天盟?”
南门星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语气低柔缱绻,似是情人间亲昵的呢喃,
他似是十分好奇地垂眸沉吟了片刻,半晌才甜甜一笑,“似乎十分有趣,你说来听听?”
“有趣”这个看上去极为褒义的词语若是从南门星口中说出来,其中蕴含的繁杂深意,便不可以寻常目光去看待。
不过,不管他此刻是当真感了兴趣,亦或是计较着别的什么考量,她都不得不硬着头皮将话平静地说下去。
“当年铭渊哄骗人族修士为他祭出半数天地灵气封印柏己,然而他却放任五洲生灵涂炭肆意毁去太虚昆仑,自此之后五洲便再无修士飞升上界。
我希望可以集结如今五洲精锐,重建太虚昆仑,甚至打通上下界不可逆的法则,将上界充盈灵气导入下界供修士修炼所用,若是可能,我还希望可以将铭渊彻底抹杀于世间。”
话音微顿,温萝不闪不避地抬眸对上南门星若有所思的视线,飒然勾唇一笑,“我知道你先前受过铭渊恩惠,也曾替他做事,但其中几分自愿几分受制却不为人知。
不论名声如何,你的实力冠绝五洲是天下人公认之事,我只想问,你对此是否有意愿加入?”
铭渊么。
南门星缓缓垂眸。
若不是铭渊在他体内种下火毒,他的阿芊又如何会为了他而舍弃唯一能够救命的紫玉圣芽。
更何况,若是他假意投诚加入这所谓的傲天盟,定然能够降低面前女人的戒心和防备,
届时偷梁换柱将阿芊的灵魂注入其中显然更方便简单些。
这世上,除了阿芊以外,绝无第二个人能够令他甘愿俯首称臣。
傲天盟之主,他心中也只认她一人而已。
想到这里,南门星抚了抚额前略有几分刺人的碎发,唇角扯出一抹少年郎般懵懂顺的弧度:“好啊,我同意。”
翌日,无尽海。
古木垂萝,花气清婉,兰泽芳草,烟霞欲栖,清新雅致的竹制楼台庭轩之内,精致雕着花影飞鸟的竹门徐徐敞开,显出一道纤细明丽的琉璃色身影。
缪馨儿曾经在永泽院住了五年的卧房,始终被秦灵妥帖地原封不动保留了下来,并三日一次定期入内清扫,从不假于人手。
然而,这本该如这五百年任何一日一般无二的平静,却被一道来得悄无声息的玄色身影乍然打破。
穿过一片烟粉如雾的曼妙鲜妍,走过盘桓通幽的曲径,
望见那熟悉房门前敛眸而立的玄衣男人,秦灵下意识蹙眉:“来者何人?!为何在我师妹房前逗留?”
日光穿透云层不规则的缝隙漏出一片浅金发白的光晕,在来人一身质感极佳的玄色长袍之上折射出深浅不一的光影,隐约可见片片薄如蝉翼的龙鳞边缘圆润却冰冷的弧度。
龙鳞玄衣……
秦灵飞快地抬眸,入目的是他发顶繁复精致的金冠,以及自其中如瀑般蜿蜒而下轻柔飞扬的墨发,
宽大浮动的袖摆之下,冷白如玉的指节若有似无地显出朦胧的形状,平静却极富有力量。
此人莫非是——
秦灵下意识抬手按上腰间高悬的上卿剑柄,冷声喝道:“你是如何进来的?”
“很惊讶?”
微风渐起,来人低沉散漫的声线随着荡漾的清风散入花香氤氲的空气,
他转身的姿态极为闲适慵懒,可紧绷的下颌却无声地言明着他此刻心绪的激荡与波澜。
修长指尖探出宽大的衣袖,点点湛蓝莹光在其上颤栗着缠绕,
柏己垂眸凝视着指尖盘旋的阵法残存的灵波,漫不经心地合拢五指。
那本便聚不成形状的灵力登时在他掌心逸散,顺着指缝如流沙般纷飞消弭。
谷雪以身献祭的护山阵法,竟就在他指尖如此轻易的坍陷无踪。
秦灵瞳孔骤然紧缩,强自镇定地定定立在原地,抬眸细细地打量面前的男人。
望见他面上那无人不知的黄金面具与隐于其下流淌着浓稠血色的双瞳,她咬了咬牙:“原来是你……魔君来我无尽海有何贵干?”
柏己眸光翻涌如墨,并未立即开口作答,
良久,他才将视线自近在咫尺的屋舍之上挪开,缓缓吐出一口气:“把这间房的主人带来见我。”
这间房中的气息,或许由于主人曾在此居住的时间间隔太过久远,时光流转至今,已经微弱到几不可闻,
可这微末的感应,却依旧似是一片晦暗之中唯一的亮线般,攫取了他全部的注意与心神。
绝不会有错。
她曾在这里住过,且是不短的时日。
他甚至无心顾及她为何会在无尽海之中长住,此刻心下叫嚣的念头与冲动几乎已耗尽他毕生的克制,才勉强镇定地定在原地。
这一次,他是真的接近与她有关的一切真相。
毫无缘由的,他心下不可磨灭地闪过这个念头。
而这个念头甫一自心头蔓延,便似是疯长的野草一般,尽数将心下每一寸角落席卷湮没,不受控制地拔地而起,遮蔽了他心下朦胧的理智与自持。
似乎有什么他不愿相信的真相即将浮出水面,似冰冷的刀刃一般肆无忌惮地搔刮他柔软的心房。
柏己轻轻闭了闭眼。
只要这间房的主人还活着,
只要她和他前来无尽海的那三个字没有任何关系,他就可以当做一切都从未察觉。
然而,下一瞬秦灵略显迟疑的声音,却尽数将他心下可笑的期冀与自欺欺人的逃避寸寸击碎。
“这间房是我师妹故居,她早已于五百年前陨落了。”
柏己只觉得周身滚烫沸腾的血液骤然冷却逆流,顺着血管流至全身,指尖蓦地冰冷下来,
在他自一片骤然席卷而来的荒芜与混沌之中勉强抽离回神之时,才恍然察觉牙关不自觉间早已死死紧咬。
静默片刻,他一字一顿艰难道:“你师妹的名字,或许叫缪馨儿?”
秦灵并未回答,
可她倏地僵硬起来的身体和难掩讶异的神色,却是比起任何语言都更加直观真实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