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掉马进行时(二十五)

一场闹剧最终在顾光霁一句平淡的“她来我房中的确有要事相商”落下帷幕。

这个“的确”用得可以说很有灵性。

然而,在社死大事件发生之后,顾光霁曾经将她“苍白”的辩解尽数听入耳中,已经算不得什么令她接受不得的大事情,

甚至她还不合时宜地因此生出了几分微末的希冀与热泪盈眶的感动。

有了顾光霁斩钉截铁的澄清,凭借他在整个修仙界之中的地位和话语权,他说话的分量可以说是一个字便能将这一群满眼“kswl”的小弟子砸晕的程度。

更何况,他这一次一口气说了十二个字。

但事态的发展再一次如脱缰的野马一般脱离了温萝的掌控和预期。

温萝本以为那些令她尴尬得脚趾扣地的打量和视线,定然会顺理成章地随着身为另一当事人的顾光霁本尊的拒绝而轻快地消逝,

她却忘记了,许多时候,说话的分量在不同的话题之上会显出极为微妙却云泥的差别,更低估了资深磕学家的强悍实力。

两名当事人的态度重要吗?

重要。

但是他们的否认重要吗?

那就不重要了。

毕竟,谁谈个地下恋情还会大张旗鼓地在明面上承认呢?

这都是正常的。

磕学家的特殊技能,便是用放大镜扣糖吃,

在那些在旁人眼中如风过云烟一般不起眼的小细节之中汲取“他们一定在恋爱”的佐证,且十分笃定地相信着自己扣出来的那些个暧昧的不为人知的细节,沉浸在美好甜蜜的幻想之中不可自拔。

经过大脑说出的话都有粉饰的可能性,然而不经意之间流露和发现的讯息,却向来是最真实骗不了人的。

在已经将“顾前辈疑似家主夫人(?)”这一机缘巧合下撞见的惊天秘闻先入为主之后,不论温萝和顾光霁究竟做出怎样的回应,都已显得不那么具有说服力。

几名奚辞水榭弟子凑在一处嘀嘀咕咕了半晌,倒是当真收敛了议论,

只不过人人面上却依旧挂着一幅“我懂的”“不会说出去的”一类心照不宣的神色,笑眯眯地盯着温萝瞧了一会儿,便十分给她省心地跟着早已抬步向外行去的顾光霁出了店门。

望着远方一片如流云般浮动的青玄宗弟子之中,间或夹杂的几个五颜六色的小点,

温萝心下欲哭无泪,一时间竟不知该做出如何的反应。

苏时云这时才姗姗来迟,经过她身侧时十分友好地拍了拍她的肩,冲她轻轻一眨眼:

“小辈们贪玩,你不必跟他们计较,我相信你。”

温萝感动地抬眸:“你信我?”

“当然。”

苏时云微微倾身靠近,略带几分神秘与莫名的笃定地开口,“师兄绝无可能背叛他早亡的未婚妻,所以自然不可能会当真发生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些事。”

温萝:……

本来以为是友军,没想到只是磕另一对cp的对家粉丝啊。

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即使顾光霁当真跟她昨夜酱酱酿酿三百回合,他也算不上背叛他实质上早已与他暗结连理的未婚妻。

毕竟,他夫人本身就是她。

虽然只是她的一个马甲而已。

甚至于,在老账号早已被她舍弃不能用的五百年之后,仍旧有当年的友人铭记着与她之间于修仙之人生命之中算不得长久的情谊,

替她帮腔说话,冲锋陷阵,温萝心下竟油然而生一阵莫名的感慨与欣然。

好姐妹!

思及此,温萝看向苏时云的目光肉眼可见地更温柔了些:“多谢你。”

望着她无端轻快了许多的背影,苏时云狐疑地站直身。

按照常理,她难道不应该问一问,顾师兄分明已无情道大成,却为何会凭空冒出来一个未婚妻吗?

真是个怪人。

一行人暂居一夜的客栈距离临南并不远,在场之人皆为修仙之人,御剑神行不过半个时辰便欺近了临南边境。

然而愈是靠近那个温萝才堪堪逃离的雅舍,天边初升的朝日便愈发黯淡。

连绵横亘的山峦与密林起伏之间,清晨稀薄而朦胧的朝雾缓慢地在其中穿行,将重峦叠嶂模糊成影影绰绰的清丽剪影。

那灿金色的日光在一片无声涌动的云海之上投射下金箔一般靓丽的色泽,远远望去,似是一片鎏金于纯净的海岸线之上悄无声息地铺陈流淌,静谧安宁。

而愈发下沉的空气之中似是氤氲着若有似无的淡淡墨色云雾,微弱得几不可察,

似是耐心蛰伏在阴暗角落之中噬人的恶兽,只待猎物无知无觉、毫不设防地踏入精心布置好的华丽陷阱,再以胜利者的姿态高傲地收紧,愉悦地享受其中垂死之际艰难却绝望的挣扎。

直到在日光下逸散扭动的墨色雾气浓郁得几乎遮天蔽日,三人身后随行的一众弟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知不觉之间,他们早已步入了南门星静待许久的圈套之中。

回想起南门星传闻之中比起恶鬼还要更可怖骇人几分的性情,不禁面色一白。

顾光霁和温萝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日光彻底被浓稠的黑雾遮蔽,原本澄湛浸润着清浅浅金色光晕的天幕如今似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墨色纱幔,光线暗得似是落日即将沉入天际线前最后放射的余温,

枝叶不安地摇曳摆动,却在一片深谙的浓雾之中失去了属于它们的影子。

空气似是扭曲了一瞬,仿佛一道无形的巨手撕裂了虚空,扭动缠绕的墨雾之中陡然而生一道汹涌翻腾的旋涡,

永夜一般深沉的墨色之中,渐渐显露出如曜日一般夺目光彩的淡黄色衣袂。

苏时云不由自主地沉下了脸色,身后一众弟子见她不同以往的神情,皆是极为自觉地屏息静气,

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在浓雾之中如地狱爬出的恶鬼一般阴戾诡谲,却又俊美得令人移不开视线的身影。

翻飞的衣袂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三千墨发在无声而动的灵风之中张扬狂舞,

分明知晓此人诡秘莫测,可但看着眼前这格外恢弘浩瀚的一幕,风暴中心如少年一般模样的男人,竟无端令众人联想起类似单薄天真一类不合时宜的字眼。

然而,这一切莫名的思绪却在他遥遥抬眸的动作之中尽数碎裂纷扬,随风消逝。

那双狭长黑寂的眼眸,似是吞噬了这世间一切的恶与万般令人避之不及的消极情绪。

以至于,仅一眼的对视,意识便似是坠入一道狰狞的旋涡之中无尽下坠,在一片无边的墨色之中翻涌沉沦,不得挣脱。

明明是阴柔中带了几分惑人的眼型,却冷郁阴戾得过分。

迎着或冷淡,或惊惧,或敌视的目光,南门星施施然自裂缝之中缓步踏出,垂顺华贵的袍角划破黑暗,似是勾勒出一片沉郁之中唯一的光亮。

他甚至并未分给远处如临大敌的弟子们半分视线,目光仅在温萝身上微微一顿,便十分自然地对上了顾光霁无波无澜的眸光。

“昨日我便已经准备好在此处迎接你了。”

南门星微微一勾唇,“说吧,这次又不请自来地打扰我,想要做什么?莫非……”

说到这里,他话音微顿,瞳孔微微一转,视线便不偏不倚地定在了温萝身上。

温萝只觉得呼吸不经意间乱了一拍。

被他注视的感觉,似是周身被一条条冰冷黏腻的灵蛇肆意攀爬,缠绕,禁锢,

阴冷之中隐约透出几分无处可逃的绝望与死寂。

他不是应该已经听从姜芊的劝告,默认放过她一条性命了么?

然而还未等她惊异片刻,南门星便不甚在意地挪开了目光,

仿佛只是随意瞥她一眼般,亦或是少年心性单纯的玩笑。

他语气中染上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还是说,你上次在我手中把她带走心下有愧,这次特地又给我送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