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童年太短暂,四岁就结束了。
席招的手还停在空中,细看似乎甚至在微微发抖。
夏之竹举起自己的手臂伸在身前,纤细的五指像一朵花一样绽开,让他眯着眼睛方能透过指缝看清远处的马群与杜宾犬。
“我是没有眼镜的近视患者。”他说。
那些经年累月遮挡在夏之竹眼前的细节琐碎、沉闷、数量庞大,一个不留神的小小契机,便有可能在那单薄的胸腔中掀起一场无声的雪崩,将他一层、一层、又一层地活埋。
你有试过躺在海滩上玩堆沙游戏吗。
你躺在坑底,看不见的玩具铲子不知疲惫地将细沙推到你的身上,起初你还能在每天清晨醒来拂动它,站起来。但渐渐的,那些沙子会盖上你的膝盖、胸膛……在某个惊醒的夜半时分,你会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呼吸,更加不可能挣脱逃离。
夏之竹的眼睛总是雾蒙蒙的。
是因为他几乎在每一刻都要竭尽全力方能挣扎着推开那些用沙子堆砌的厚厚书籍,而他同时还要小心,千万不要被从某一层书架上掉下来的大部头砸伤脑袋——光是做到呆呆笨笨、若无其事地站在大家面前,已经耗费了夏之竹太多太多的气力。
他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不会和正常人一样渐渐记忆衰退,又或还是只能继续在漫长的人生进程中、在崭新的每一天开始之前,都先为自己的行囊加上又一块记载日历的沉重碑石。阿兹海默、老年痴呆……天知道在夜里喘不过气地醒来瑟缩在床尾失神时,夏之竹曾无数次多么地羡慕过那些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的病人。
他活得太痛苦,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专注地爱一个人。
撕掉伤疤很疼,但夏之竹的伤其实也从未有幸结过痂。
而或许是已经疼得麻木了,在山坡上站定时,不知为何,他竟忽然松开了那一团在心中郁结许久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