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药

德福他媳妇儿见周芙的第一面就觉得这姑娘很亲切,性子又好,一看就是京城来的王侯千金,如今听她说话果真是出自大户人家,心头一暖,忙上去牵住了周芙的手:

“周姑娘,不瞒你说,咱们这儿的山民都有一肚子的苦要诉。”

说着又将周芙往屋子拉,走到门前的时候又想起宋裕,媳妇儿家心肠到底要比男人软一些,也许是听进了周芙的劝告,一只脚踏进门槛前回头忍不住也劝了自家家翁一句,“这官府的小年青就先放柴房里吧,别再动手了,万一真出了啥事儿牵连了咱家德福就不好了,德福现在本就病着呢……”

说完后,拉着周芙进了屋。

女儿家好谈事儿,周芙本也是个共情心极强的人,听德福媳妇儿讲她这些年的不容易,听着听着也不由得替她伤心起来。

“唉,当初啊,就是俺爹娘不要俺,俺才嫁给的德福,德福对俺也好得很,俺们啊三年抱俩,日子越过越红火,眼看着越来越有奔头了,谁承想,这天有不测风云呢……”

德福媳妇儿一面叹气一面道,“唉,这段时日啊,家家户户都有人得这痘症,俺家德福得了之后,在他去山东头喝官府的汤药集中治疗前,俺家翁翁还特地上山给他挖了人参给他带着。家里他一直盖着的厚褥子也给他带走了,什么好,咱们就给他送什么去,可没成想,情况还是越来越差。”

周芙点点头,本想安慰她,很快又反应过来不对:“厚褥子?”

“是啊,咱们这山上比不得山下,冷得很。家家事猎户,都有厚实的褥子,都是趁着棉絮便宜的时候灌进被子里的,有十来斤重呢。”

“这褥子是德福哥得病的时候盖的么?”周芙又问。

“是啊。他得了病之后,我们给他多买了几套亵衣,想着亵衣烧了就烧了,但这褥子厚重烧了实在舍不得,就洗了一遍让他带走了,不止是我们,家家户户都这样干的。咱们猎户不容易,家家的银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德福嫂絮絮叨叨地说着。

周芙神色变了变,突然明白了过来,可很快,又忍不住问,“德福嫂,我还是冒犯地问一句,你先前跟德福哥盖一床褥子,他的病气没过给您嘛?”

德福媳妇儿听了这话冷不丁红了面,“这不是有了孩子嘛,俺们家那两个孩子还小,俺倒是想跟他钻被窝呢,可孩子得有人看着,所以这一年,俺怕他晚上看了俺心痒,就没让他跟俺睡一张床。”

这话毫不遮掩。

周芙小脸一红。

跟德福媳妇儿聊完天后,时候已经不早了。周芙大概能猜到这场疫症为什么久治不愈,天擦黑,她本想着早些下山,然后明日一早再让人来把宋裕救出去,可偏偏临走前,听见德福的大哥和父亲悄默默在厨房商量着明一早就磨刀把宋裕了结了。

一不做二不休,给官府一个威慑看看。

杀了官府的人,除了泄愤以外对他们家还没死的儿子有什么好处?周芙很不理解,但她也看出来了,德福嫂还是个讲道理的人,但这家的翁翁和大哥绝不是。

周芙来的时候是一路摸索着来的,她也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一个人在这黑漆漆的晚上顺利下山,更不能确定明早自己是不是还能记得这条上山的路,又是不是还能记得这户人家,万一没来得救他,她觉得宋裕很有可能就死在这里了。

她想他死么?

当然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