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如果说——诸伏景光越想越不安,生生克制住自己想把头埋入双手中的冲动——如果说少年真的是在那样的环境成长,被人为扭曲了对世界的认识,杀人和被杀都习以为常。
那么有朝一日,“想要和大家变得一样”的三木丈如果完全认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做过什么,理解了在和自己成长环境不同的世界里,夺走他人的生命到底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到了那个时候,少年该有多么痛苦啊。
—
景光不开心。
三木丈坐在座位上被处理伤口的时候想,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正站在被医用帘隔开的外侧等待。
刚刚在救护车上青年黯淡下去,若有所思的眼神就让他确信了这一点。
但是为什么?他制服了外守一,又没有杀他,也好好的救了小女孩,为什么景光还不开心呢?
支线任务应该是完成了,但没有看见景光的笑脸,三木丈怎么也提不起劲,论坛上的只言片语更是让他心情低落到了底点。
异常的力气,怪物……
不去看被缝针以后正被裹上层层洁白绷带的左手,三木丈摊开自己的右掌,仔细端详因为身体没有长开,现在还显得细瘦洁白的手掌。
张开,合拢。
干净整洁的双手,在爆炸现场沾染的灰尘也在刚刚被洗去——但三木丈知道属于真正的,这个年龄自己的手完全不是这样。
总是血迹斑斑,永远伤痕累累,怪物这个称呼像是空气一样围绕在身边,但那个时候的三木丈从来不去在意,因为他们都不足挂齿。
……但如果景光也和他们一样呢?如果研二,阵平,班长,零……如果其他人也不能接受自己的这幅样子怎么办?
光是想想那双总是温柔着注视着自己的蓝色眼睛中也溢满了对自己的恐惧,三木丈就觉得像是被一块大石压在胸口,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明明已经调低了疼痛值。
三木丈耷拉着脑袋,无意识地攥紧了完好无损的右手。
我是,吓到了景光吗?
他又想起了前几天和阳聊天的时候,永远理智冷静的朋友在面对着他越发亢奋的情绪时,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淡淡的嘱咐他。
[这不是我们的世界。]
—
“终于出来了啊,你小子吓死我们了——”松田阵平关心溢出的说教只开了个头就被萩原研二的肘击打断,半长发的青年朝着三木丈的方向努了努嘴,少年低着头,动摇和不安都表现在脸上。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互换了一个眼神,一人一边的搭住了少年的肩膀。
“咳,糟糕了呢——教官好像让我们洗澡堂来着——?”萩原研二咳嗽了一声,故意大声说。
“马上就到五点了,洗不完的话可能会被杀掉的,好可怕啊好可怕——”松田阵平心领神会的接上了下一句话。
“所以呢,我们就先回去啦。”隔着薄薄一层的门,他们故意把话说给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坐在外面的好友听。
“这小子就交给你啦,景光。”
松田阵平伸手推开那阻挡着气氛尴尬的两个人的最后一道门后,又顺便和萩原研二一边一个,飞速架走了不明情况但很担心,不断挣扎的降谷零,再算上去做笔录还没有回来的伊达航……
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空荡荡的走廊上就只剩下低着头的三木丈和脸色苍白的诸伏景光沉默着一站一坐。
“……”
“……”
总觉得,这种对向沉默的场景在不久之前和阵平也发生过啊,三木丈苦中作乐的想,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从即将到来的审判上转移。
掐着外守一的脖子微笑的时候犹如恶鬼降世一样的少年,在好友面前却连呼气都要憋着颤抖的声音。
“景光,我……”
“对不起。”在他问出那个问题之前,抢先截断他的却是猫眼青年略微低沉沙哑的声音。
“抱歉,小丈。”诸伏景光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少年被包成粽子一样的左手,三木丈追随着他的目光,下意识的把手藏在身后。
“什么……诶,我……”
预想过很多情况,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场对话是会由对方的道歉开始的三木丈愣住了。
“为什么,景光你不是被我吓到了吗……不害怕我吗?”
“不会的。”诸伏景光坚定地看向少年的方向,三木丈紧紧抿着唇,好像在害怕从自己口中说出任何抗拒或是恐惧的话。
你经常遭遇这种事吗?
“我不会害怕你,小丈。”
“但是……你不高兴。”三木丈低声说,他几乎从未面对这种需要和朋友解释或道歉的场景,到了最后也只能无力的挤出一句你不高兴。
“我是不高兴。”诸伏景光维持着平静的语调向他解释,在三木丈看不见的地方手却紧紧攥成拳头。
“但不是在生你的气,我是在气自己……在外守一的事情上,像哥哥说的那样,急功近利。”
“我太着急了,结果不管不顾的把你也卷进来……还许下了那样不负责任的约定,害你也受了伤。”
“那又不是你的问题!因为景光你明明……”
“——但我还是把你卷进来了。”
明知道你和我们都不一样,明知道你有更多难言之隐,明知道你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但还是和你许下了那样的约定,让你一个人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也差点让你犯下会让自己后悔的错误。
“为什么?”棕发的少年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像害怕被抛下一样,浅棕色的眸子从前额乱糟糟的发丝中闪烁着看向诸伏景光。
“我们不是朋友吗?”是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才对。
“那个人,他伤害了景光,他让你伤心……我可以帮你杀掉他,我很强的!”
“但我不需要。”诸伏景光的脸色在听到少年最后一句话后越发苍白,这次没有隔着看不清的火焰与浓烟,于是三木丈这次终于明白了一切违和感的出处。
“……你不想他死。”
“我是不想让你杀了他。”青年用那双漂亮的眼睛,仰起头去寻找少年躲闪的眼神,澄澈又认真,不是敷衍也没有一丝反感。
“外守一应该接受制裁,但审判他的会是法律,而不是人——尤其我不希望你做这件事,小丈。”
“为什么?”三木丈又问了一遍,他始终无法理解诸伏景光是怎么想的。
“因为我是个警察,小丈……没有一名警察会希望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会希望有人在自己面前杀人的。”
“即使那个人是你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