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他究竟能否苏醒,世上究竟有没有神医能够治好他的伤,他是不是已经跨过了生死的界限,在黄泉尽头怔怔地等着,不敢向前迈步,却也无法回头。
这些问题,晏月华统统答不出。
年轻的铸剑庄庄主只是短暂地闭上眼睛,将怀中的身体缓缓放在地上,但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保持着不舒服的姿势半跪在原地,一只手仍旧垫在晏千帆的颈后,踟蹰着不敢移开,仿佛只要撤下这只手,眼前的人便会离他远去似的。
他仰起头,嘴唇绷成一条线,睫毛不住颤抖着,像是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护剑使瞥见他的模样,也纷纷露出诧色。三人在铸剑庄驻居多年,却是头一次看到少庄主露出这般沛然丰富的神情。
不是所有的悲伤都能写在脸上,也不是所有的关切都能付诸言语。
为了延续铸剑庄的基业,晏月华早就学会了敛抑情绪,掐灭欲念,他将心性磨砺成一棵从不开花的铁树。在常年的自我约束中,他渐渐忘了何为快乐,何为愤怒,他虽活着,却只有用来谋筹的头脑还活着,其余部分都囚禁在深深牢笼里。
这样一个人,却在凉夜里仰着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啸。好似一只受伤的野兽似的,啸声响彻四野,在过于空旷的天空下散开,慢慢变作呜咽。
天空很高,即便入夜,仍有云涌不止,远看好似粼粼波光。天星隐蔽在云层中,黯淡的光辉忽明忽灭,天东的商星,天西的参星,彼此之间仿佛隔了一片苍茫的大海。
就连晏月华的敌人也因这啸声而愣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人间的悲喜并不相通,旁人只是被他汹涌的悲伤漫过,好似一只足尖不甚踏入寒水,感受到一丝冰冷刺骨的寒意。于是惊叫着从水边退开,起初那些许的同情与理解,很快被鄙夷和憎恶所取代。
张独眼粗粝的嗓门打破了沉默的空气:“姓晏的,你少卖可怜,你弟弟背叛西岭寨,害我们流离失所,名声扫地,这笔账我们还没跟你算呢!”
他的话音未落,安广厦却开口道:“罢了,我们走吧。”
张独眼不禁一怔,回头望着许久不说话的安广厦。
安广厦神情恍惚,就连声音也透着深深的倦意:“人是我们伤的,既然他已经付出了代价,我们也不要再计较了,走吧。”
包括张独眼在内,西岭寨众纷纷露出惊色:“少当家,你要我们咽下这口气吗?”
冯广生瞧出几人眼中的质疑之意,立刻提高声音,道:“对啊!他铸剑庄不讲道义,不守江湖规矩,难道我们西岭寨也要同流合污不成?就算大哥发话,我冯广生也绝不会同意!”
安广厦猛地抬起头,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两人的目光短暂相触,冯广生也不避,只是回敬一个更尖利的瞪视,变本加厉地挑衅着安广厦的威严。
打断了他们的是晏月华的声音。
晏月华终于从晏千帆的身边站起身,往敌人的方向缓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