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方无相忽然沉下脸,郑重其事道:“死生自有命数,你的命数未尽,菩萨会救你的,元兄弟,你不要再说自暴自弃的话了。”
元宝不禁发笑:“谁是元兄弟,我又不姓元。”
“啊?”方无相眨了眨眼,“那你……”
“我和你一样被爹娘扔了,可惜捡我的不是僧人,是个又老又丑的婆娘,我的名字婆娘找算命先生取的,说是为了给她冲财运,洗晦气。”
“原来如此,是个吉祥的好名字啊。”
“吉祥个屁,她叫那算命先生骗走全部家财,上吊死了,如今坟头草都一尺高了吧。”
元宝说完便瞪了方无相一眼,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蔑笑。
他天生就不会说好听话,一张嘴像吞了钉子似的,平常里没少为此挨揍吃耳光,可他偏就不知悔改。这一根拧巴的筋骨,是他在世上为数不多的给自己选的东西。
出乎他的预料,方无相并未动怒,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垂下视线,手指摩挲着腕上的佛珠,口中似乎低声念着“阿弥陀佛”。
元宝又哼了一声,不再与他讲话,兀自踱到篝火边坐下。
方无相将臂上的伤口洗干净,从火边取出一只水壶,递给元宝:“你先喝点水,刚温好的。我还留了一些,稍后为你擦擦身上的伤。”
说着再度俯下身,去捞水盆里浸着的毛巾。
元宝低头瞥了一眼口袋,提声道:“我兜里半个子也没有,穷得叮当响,你就算救我,也捞不到半点好处。”
方无相的手还浸在水盆里,摇摇头道:“我不要你的银子。”
元宝追着他的背影问:“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方无相一边拧毛巾,一边答:“因为你需要。”
孤火孱弱,盖不过滂沱的雨势,方无相的身上仍湿漉漉,黏答答的,朴实的青衫紧贴着肩背,想来很是难受。
可他脸上的神色却很安宁,就像他搭话的口吻一样平淡。
佛者不可坐视人间苦难。
元宝的口中仍含着酸水和血沫,浑身上下脏兮兮,像是阴沟里钻出来的老鼠,一双眼怔怔地凝着方无相的脸。
方无相已提出毛巾,转而去脱他的衣衫:“可能会疼,你忍着点。”
元宝的手臂刚接了骨,还使不出力气,只能任由对方为自己效劳。他比山猴儿还瘦,肤色暗淡,身子像是劣质的泥塑,浑身的淤青像是泥塑表面斑驳褪色的疤痕。
就连墙角挂满蛛网的菩萨像都比他体面些。
方无相并不在意,将他的衣衫褪到腰际,仔细地擦拭各处的伤口。毛巾洗饱了血污,便放回水盆重新濯洗一遍。
元宝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暖,但暖终究盖过了冷,就连最后一片残破的盔甲也被这温度融了去。
方无相的手已到腰腹处,要去解束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