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一脸懵懂,像是没有听懂对方的意思。孙老大摇了摇头,又说:“拿了银子,咱俩的账就算结清了,往后你别再回来,别再让我看见你的脸。”
这一句他听得懂,于是点头如啄米,答道:“我明白了,明白了……”
孙老大放开他的衣领,转过身拍了拍衣襟,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人似的,大步走开了。
他忍耐着剧痛,用完好的手臂撑着墙,哆哆嗦嗦地往门外挪。
满屋的人都像是从未见过他,像他这样的无名小卒,好似浊流里的一粒沙,一旦汇进江湖,便再也没人瞧得见了。
雨真是大。
他跨过门槛,跨入雨中,烂草鞋踩进一片泥泞,又冷又滑。他听到屋檐下躲雨的人窃窃交谈:
“这武林大会还能如期召开么?”
“当然要开,我是为莫邪剑而来,岂能够败兴而归。”
“我早就说过,莫邪剑沾过血光,是入了魔的玩意,如今重现江湖,一定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听到一些熟悉的字眼,不堪的回忆因此被勾起,在牢狱深处,连阴曹地府都不如的地方,他也曾听过同样的话。
雨声和雷声,很快将人语声盖过。
人间纵有千百事,又与他何干。
冷雨劈头盖脸地浇在他的身上,明明只是水,却像千钧铁块砸在身上,挤压他的肩膀,将他压得透不过气。
雨幕模糊了视野,将周遭的万物拉扯得很远,只留下他孑然一身,像是一叶孤舟,一杆稻草,无依无靠,渺小孱弱。
他仰起头,举目只有一片漆黑。没有前程,没有希冀,连生命本身都成了奢望。
雨忽然止住了。
有人撑着一把伞,举过他的头顶。
一把红色的伞。
他呆住了,慢慢转过身去,透过迷离的水雾瞧见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是莺歌楼里那个宽额乌眸的青年。
水已将青年的肩背打得津湿,原本拢得齐整的发丝有些散乱地贴在两鬓。他虽擎着伞,伞面却没有罩住自己,反倒将元宝头上的雨遮得干干净净。
“小兄弟,你还好么?”
“是你……”元宝隐约想起方才此人为自己求情的事。
“是我,”那人在脸上抹了一把水,“我看你虚弱得很,就追上来瞧瞧。”
“你别管我,我……”
元宝的话未说完,青年的手掌便搭上他的肩:“你身上好烫,恐怕是病了,我带你去找个避雨的地方,你先挺一挺。”
元宝还想说什么,然而对方已将他的肩膀揽住,用自己的双脚支撑着他,冷雨之中,他感到温暖的体温贴上肩背,滑到嘴边的话不知怎地就变了,变成一句沙哑的呢喃:“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