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骅不敢多言,走得极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去瞧叶蓁的脸色,可她却转过身去不让他瞧,这下他更担心了,也顾不上什么休沐,一出府便去了贺之暂居的住处。
“其实,在下到现在不知道和椴王爷痊愈的消息与前公主府有何关系,更不知王妃为何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成骅怯生生地瞧着贺之,不知怎的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贺之坐在榻上,已解下义肢,那断肢处露着嫩茬,应当是近几日磨损所致。他又瘦了些,义肢接口处变得有些不合身,行走时总会磨来磨去。他弯腰垂首,只着中衣,因要准备沐浴,衣服解了一半,松散地挂在肩上,露出前面小半片胸膛,一道伤疤若隐若现。他也不语,垂首时,一缕发丝落在额前,为他那落寞的表情又多添了一份伤感。
成骅头一次沉不住气,忍不住唤道:“将军?”
贺之回过神抬头冲成骅笑了笑,却是问的旁的:“于公公接入府了?”
成骅回:“是,王妃很坚持,言与其畏首畏尾让于公公遭难,不如冒险先将人带在身边。不过,王妃也考虑到将军为王爷授课一事,借着保护于公公的名义也下了命令不许他出院子,也不许府中的仆人近前。”
贺之点点头:“既然王妃让你休沐,那你便休,近些日子不要再去王府了,于公公认得你。另外,马上要到神兽节,王妃必是要在众人前露脸,你去同圣女联络一下,另外将路柯给我叫来。”
成骅便不再多言,告辞而去。
叶蓁的作息一向规律,戌时末休卯时中起,倘若遇到重要事睡得晚了,她也还会在卯时中起,只不过晌午时要寐上两刻钟。早起后练半个时辰的武,用过早膳与夏椴一同去书房为听课。她也会为夏椴授课,有时讲一些启蒙的书籍,见他学得快,便又增加了他喜欢的佛经和地理志。平日三人会一同用午膳,自打娶了她,他戒午休的习惯,晚上早睡早起,开始饮盏学习棋艺,现在已能与她对弈几局。他很喜欢和叶蓁待在小作坊中,他对药理不感兴趣,但喜欢她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有时两人会一同做个小机关,有时做一些模具,倘若还能余下些时间,两人的身份便会调个个儿,由他教授她丹青或者绘制一些建筑的草图。那些草图看上去简单,其实这里面有很多门道,如何让房屋更坚固实用,如何让亭、榭更美观舒适都要考虑到设计之中。她依旧学得津津有味,似乎将一些担忧的事全都抛诸了脑后。
夏椴也听到了公主府的消息,比叶蓁晚了大半天,是傍晚授课结束之后。她见他情绪不好便问他是不是想一个人待会儿,他拉着她的手,仰头看着她,突然落下泪来:“为何我的健康要牺牲二百多号无辜人的性命?你知道吗,蓁儿,你知道父皇为何不愿意见我吗?因为他觉得我不识好歹!儿时,圣父设下血行阵给我,三日便要牺牲二十六个年轻人的性命,不,要更多,绝对不止二十六人。为了治病我还要食人心饮人血,我说我不想做这些,宁可死了,父皇打了我,言我是扶不起的阿斗,断定我是不祥之人彻底将我扔出了皇宫。母妃多骄傲的一个人,自那之后更是极少来看我。可是,我也有长大的一天,我也有渴望冲出牢笼的一天,只是,我知道原来所谓的血行阵根本就是个天大的阴谋,原因不在我,而在我的母妃以及她身后不可小觑的势力。我不知道那阴谋的主使是谁,甚至也不想去知道,我心寒的是,明明是母亲给我带来的灾难,可她却将一切过错全都归咎于我的头上。我何其无辜?”
叶蓁蹲下身来,拭去夏椴脸上的泪,将他拥入怀中:“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爱她的孩子。儒家之孝,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孝悌为仁道之根本,可若父母不仁无道,这根便是歪的。作为人子,明知上梁不正还要歪着去长吗?作为父皇母妃的儿子,你自当尽孝,但却不可愚孝。”
夏椴在叶蓁怀中抽泣:“你这番说辞是要挑拨我们母子关系吗?”
“那要看你如何想。”
夏椴安静下来,离开叶蓁的怀抱:“这会儿,我想独自待会儿了。”
“好。”叶蓁说着起身,在夏椴的注视下离开了书房。
金乌西沉,夏椴盯着窗外许久。院中的花开了,有女仆折枝要插到房中的花瓶中,嬉闹着对着满树的花挑来选去。曾经,他也是被选择的那一个,下场要比这花惨得多。他盯着那花,突然想起,他的确愚笨,竟然连这花的名字都不知道,而这花之所以在此处只因泓妃喜欢。突然,他发了狠,冲着窗外厉声大喊。仆人们闻声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
这是夏椴二十年来第一次发火,如无理取闹般叱责女仆吵,叱责花碍他的眼,叱责侍卫瞌睡,还叱责这倒霉的天气太阴沉让他喘不过气。他足足骂了一刻钟,骂得酣畅淋漓,骂得口干舌燥,可不知为何越骂心中越舒坦,看着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第一次他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感,怪不得世人都爱权利,这便是掌权者,不用讲理,也不必看人脸色!
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