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叛乱·6

楚岁三简 凌琪丶 2314 字 20天前

“阿佑,长姐从不曾抛弃过你。”珈兰说话时,声音极轻,像春雪落在枯枝上,簌簌地化开,“世人予我的爱恨,向来分明。我饮过太多情意,自然辨得清谁人真心,谁人假意。可你眼中藏着的禁忌,教我无端生了愧怍——原是我没能护你周全,让你永远困在南郡废墟,竟只能攥着我这一缕光,才平白添了这许多曲折。”

她虽发缕尽湿,可雨水折射的光芒,一一在她的脸颊盛放。珈兰微微侧目,嗓音浮在风里,恍若古寺檐铃,一荡一荡。

“你学他愈多,我却愈发心痛。阿佑,我待他好,从不是因他笔下生莲、权术通明,更不是因他能与阎罗相抗。只因他是他,是那个救世人于水火的少年。世人之爱,原不是要你活成何人的模样,长姐所说的将来之爱,是要你先松开临摹的笔。”

珈佑愣了神,听着听着,便觉得心里那些淤塞的旧事,也跟着一寸寸消融了。老庙里的僧人说,这是渡人的声音,听一耳朵,能解半生业障。

他痴痴地仰起头,迎上珈兰悲悯的目光,终剥不去骨子里的自卑。

“长姐,若我作我……你也不会变的,对吗?”

南郡已逝。

那些脱世的旧俗,便叫它随雨散尽罢。

见珈兰不答,珈佑慢慢地垂低了头,收拾心情,继而扬起一个看似十分洒脱的笑容。

“我明白了,长姐。”

他终其一生都不会明白。

只知此话一出,长姐的眼底有一丝暖意。

那他明白与否,都不要紧。

吹了这一阵子的风,二人方缓缓沿着长廊,回到小院儿里。白露收拾了好些行李,一一堆在檐下,恨不得把她的珍稀药材尽数搬空了才肯作罢。珈兰知她节俭,特地安排的是个极为宽敞的马车,前后左右都能搁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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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马车、二进院、做活的仆妇丫鬟,都是提前备下的,只等着他们过去。那里虽则离玉京不远,到底是城郊,算不得如何繁华,也用不着多奢侈的物什。为防旁人发现,珈兰还特地找书生题了字,唤作——

三藐堂。

……

霜雾未散的清晨,地牢的铁门发出沉闷的呻吟。楚恒走出来时,阶前积着一层未散的积水,在晨曦泛着青白的光,像谁撒了一把碎盐。

秦家军早已列阵等候。铁甲上凝着夜露,随呼吸起伏时,发出细碎的声响。为首的秦典墨甲胄加身,按剑行礼,铠甲碰撞声惊飞了檐角的栖鸦。楚恒微微颔首还礼,镣铐声清冷,惊不破这凝重的晨。

素麻囚衣被风鼓动,飘忽翻飞,又被沉重的锁链禁锢了自由。

坐着囚车,出了王宫,楚恒无力地抬起视线——长街两侧站满了人。

卖炊饼的汉子用围裙擦手,蒸笼白汽模糊了眼;孩童被大人按住了肩膀,睁着乌亮的眼,却不敢出声;瞎眼的老妇跪在青石板上,额头抵着昨夜积雨的洼。减免的赋税化作孩童碗里的米粥,斩落的贪官头颅变作田埂新修的堰,此刻这些全都沉默地站在晨雾里,化作一道道潮湿的视线。

为苍生谋稻粱的公子,终于还是随改易的江山,一同倾覆了。

楚恒将额头抵着囚车木栏,眉骨在粗粝的木纹上磨出血痕。车辙碾过青石板的缝隙,颠簸间,他的视线也跟着摇晃——那是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无喧阗之声,无号泣之哀,众生皆以沉默相殉。

他在一双又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忽而瞧见了满是泪痕的女子。她立在茶坊檐下,素纱覆面,泪水在面纱上洇出深色的痕。偏偏她怕不够夺目,特地穿了最美的那件紫色曲裾,发髻温婉,还簪着他送的那支……银兰紫翡。

楚恒眼睫剧烈地颤了颤,坐直了身子,扶着木栏冲她轻轻摇头。未等少年开口,押送囚车的队伍前方忽而传来一声物什倒塌的巨响,有什么骨碌碌地撒了一地,紧接着是妇人的惊呼。

“哎哟喂!官爷!官爷!停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