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鸢随颜蝉回到小屋前,颜双枝已等候在那里了。
一见到叶鸢,她就说道:“‘天衍’接到我的报告,立即就有了回音,我们现在出发吧。”
“这么快?”叶鸢惊讶道,“我们出发去哪里?”
“去太泽山。”颜双枝说,“‘天衍’恰巧聚在太泽山商议要事,于是索性邀请我们去赴会。”
“颜飞章也在那里么?”
“给我回信的并非颜飞章,但既然‘天衍’都在那里,想必也能找到颜飞章。”
叶鸢正要说好,苍舒正好从她身后款款走来,替她说道:“好,那我们去太泽山。”
叶鸢本以为他还在屋子里琢磨机关,没想到他却从自己身后走来,苍舒撞见她的目光,已读懂了她的疑惑,不等她问就微微一笑,态度自然地解释道:“我刚才想去找你,不巧与你错开了。”
“原来是这样。”叶鸢接受了这个解释,“现在来也正好,这就走吧。”
他们乘上柳叶舟,仍是颜双枝掌舵,叶鸢趴在船边,和地上的颜蝉道别。
她们虽然相处时间尚短,但双方都很喜欢彼此,又都有点小孩儿心性,一道别就道别了很久,叶鸢一直到把手挥累了才坐回飞舟中。
她眺望前方被层云缭绕的太泽山,虽然知道还隔着很远,但在此处就已能够感受到太泽之雄伟壮丽。
叶鸢对颜双枝问道:“我们要飞多久才能到太泽山呢?”
颜双枝在心中算了算,回答道:“大约半日。”
“太久了。”苍舒忽而说道。
叶鸢转脸看他,见到小师兄立于船首,轻舒右臂,展开五指,从肩到指形成一条直线。苍舒沿着这条线,让目光延展而去,一直到远处的太泽山。
颜双枝不解道:“苍舒道友这是在……?”
叶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在颜双枝耳边轻轻说道:“你可知道缩地成寸之术。”
“我知道,但缩地成寸之术不是要借助阵盘么?”颜双枝小声地说着,忽然想起在抚仙郡城主仙府中见识过的、苍舒隐空手结阵的本事,不禁流露出惊诧的神色。
此时,苍舒已在心中画好了阵盘的符文。
他从指尖塑出灵丝,这些灵丝飞速交织,构造出符文,阵盘初具雏形后,又被结入经纬,在苍舒的感知中,半座北辰都被纳入灵识中,成为了他灵台中的一副棋盘。苍舒在棋盘尽头落下第一子,它代表的是太泽山,随后落下的第二子则代表了他们所在的这只飞舟。
苍舒将棋盘折合,两枚棋子猛地越过其间相距的无数纵横,骤然相击。
叶鸢一手握紧颜双枝,一手握紧船沿,在一阵巨震过后,她们抬起头来,已经再看不到那座高山。
只缘身在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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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进“天衍”所在的太极殿中,引路纸人把他们带到内殿门前,暂且停下了脚步,叶鸢本以为他们要在这里等待通报,但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殿门就已为他们打开。
引路纸人对他们行了一礼,退守在门侧,给他们让出路来。
叶鸢跟在颜双枝身后走进内殿,殿门在她身后关闭,内殿忽而暗了下来,叶鸢不由得提起警惕,她身边的苍舒则抬头望向太极殿穹顶。
他对叶鸢小声说道:“小鸟,看星图。”
叶鸢也向上望去。
经过外殿时,她已察觉到太极殿极其高大,到了内殿,更觉得穹顶高远——在那穹顶之上,悬着一片星幕,叶鸢一眼看见最明亮的帝星,又围绕它找到了北斗,接着各星宿依次布开,四象俱全,圆融一体。
叶鸢的目光落回殿内,发现内殿也呈圆形,席位环状排开,不分主次,她数了数,正是二十二座,恰合“天衍”席位之数……但这些席位上都罩着幕帘,只能望见隐约的人影,却看不见席位上“天衍”们的真容。
颜双枝走上前去,正要说话,穹顶上突然有一束光落下,照亮了内殿中央的一方戏台,丝弦与口白随即响起。
“鸿驭流光泰宇清,灵源初启北辰明。
云中缥缈崟岌相,日下瞻依白玉京。”1
开幕过后,戏台上的偶人也倏尔动了起来,咿咿呀呀地唱起戏文。
那只偶人身着锦绣云袍,手持一把宝光熠熠的华美长剑,在戏台中上下翻飞,将面前出现的海魔与邪修一一斩除,来到了一方遍布着崇山峻岭的大陆上。
叶鸢终于从情节中分辨出来,这出戏原来说的是鸿轩尊者的故事。
颜双枝候在原处,正在进退为难时,有一张天干席位前的幕帘忽然亮起,帘后传来一道苍老雄浑的声音。
“来者可是怀永城主颜双枝?”
颜双枝应答道:“正是。”
“‘天衍’已知悉抚仙郡一案的内情。”那道声音说道,“为表尔功,特向怀永赐下——”
颜双枝不禁抬起头来,屏息凝神地倾听着。
“特向怀永赐下灵丹百粒,灵钱万两。”
颜双枝愕然。
她强自平稳心绪,再问道:“按照规定,若顺利破解此案,‘天衍’当向我怀永降下灵脉……”
那老者反问:“是谁向你做出这等许诺?”
“……地支颜氏。”颜双枝一字一句道,“卯宫家主,太和真人,颜飞章。是他曾经向我许诺过。”
执掌天干的老者闻言低笑起来,不仅是他,渐渐又有不同的笑声在内殿中响起,这些笑声有高有低,越来越多,交织在一起,几乎盖过了戏台上的曲乐。
一个女声响起,在那声音传来的帘幕后,隐隐能看见女子掩唇而笑的窈窕身影:“听见了么,颜飞章?你还不现身为她做主?”
颜双枝的目光在这些幕帘上逡巡着,最后定格在其中一张上,这面幕帘上绘着卯宫的家徽,但它却始终沉寂着,久久没有亮起。
“他不在这里。”忽然有一种猜测出现在颜双枝心中,她喃喃道,“难道他这一系已经——”
“没错,颜飞章今日并未赴会。”那女子笑道,“这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即使是修真之人,也难免遭遇种种意外,况且颜飞章本来就是天干地支中最不务正业的一位,没有他在这里,难道‘天衍’就会停摆不成?”
另一道年轻男声接上了她的笑语:“颜飞章此举实在不像话,依我看,索性将他的席位除去更好。”
最后,颜双枝听见他叹道:“毕竟这北辰洲上的颜氏,还是太多了些。”
叶鸢眼神一动,与苍舒耳语:“颜飞章不在场,莫非是因为受到暗算了么?”
“大抵就是如此。”苍舒的目光一面面地扫过帘幕,“恐怕在场的‘天衍’都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北辰只有这么大,能分一杯羹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这些天干地支的确有十足的动机。”
说着,苍舒勾起一个笑容:“你看,小鸟,我早说过,北辰与妖洲没有什么不同。”
戏台上的偶人已演到平山填谷重塑北辰一节,而那年轻男声仍在说话:“‘天衍’今日聚集在此,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既然要褫夺颜飞章的地支名号,自然也要收回他城中的灵脉,要如何处置这几支灵脉,才真正值得斟酌一番……对了,还有你,颜双枝。”
那男子似乎刚刚才察觉到她的存在,轻慢地说道:“既然你将抚仙的灵脉从颜晟手里拿了回来,让我们今日能分的灵脉又添一支,看来这点赏赐确实太轻——这样吧,我将灵丹和灵石的数量翻一倍,都从我的私人财库中出。”
颜双枝的手死死抓紧了□□,却只是轻声问道:“你们瓜分抚仙郡的灵脉,那抚仙的城人该如何生存下去?”
“在北辰洲,连颜氏都嫌太多了,何况是凡人!”男子大笑起来,“颜双枝!你有闲情逸致关心凡人,不如用那些灵丹灵石好好提升修为,省得到下一届论星大会时,和颜蝉一样被打断灵根——哦,是我疏忽了。”
他满怀恶意地说道:“灵根被毁后只剩百年寿命,下届论星大会到来时,也是颜蝉殒身之日,你要为你姐姐守丧,兴许并不来了呢……”
“论星大会还有五十余年。”
颜双枝握着□□,向声音传来的那一面帘幕走去,那面帘幕上的家徽曾溅过颜蝉的血,令她恨之入骨,但几十年来,她却只能一直将这愤怒压抑在心中。
“我大可以等到能够亲自手刃你的那一天……”
她的步伐很慢,而每走一步,她眼中的怒意都更加勃然。
“但怀永郡——却无法再等五十年!”
叶鸢第一次见到颜双枝出枪。
这一枪迅猛如电,又重逾千钧,它带起的疾风狂卷起帘幕,坐在帘后的修士起初还容色不改,他正要发动宝器,却不料枪影忽然分作了无数支,他慌忙去防,当即被两道枪刃搠透了手背。
这名修士发出凄厉的惨叫,但枪影仍然不断落下,雨点般刺穿他的手脚,胸腹,不断溅起血花。
“你这般下贱的东西,连提到我姐姐都算是污了她的姓名。”
颜双枝踏进血泊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涕泗横流的脸,高高地将枪提起。
“颜双枝,我的家系绝不会放过你的!”那名天干修士嚎叫道,“‘天衍’!她在太极殿中犯下重罪!你们竟也坐视不理么——”
不等他说完,颜双枝手中的□□已经落下。
那修士的话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