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风很大,很冷,从我耳畔呼啸而过,刮过我持枪的手、我的脸颊和我的全身。
我却没什么感觉。
我杀人了。这是我第一次杀人,温热的血喷洒在我脸上,像一碗放的恰到好处的羊汤。连那腥膻之气都有共通之处。
以前没有人告诉过我杀人是这样的感觉。我爹和我说,杀人和刺猹没什么区别,一枪出去,一枪回来,人就断了气;使刀的魏二叔告诉我,杀人就像砍菜瓜——他们的形容很田园,让我以为杀人也是件很田园的事,牧民在身后唱着挽歌,一个生命随着夕阳的落下而消逝。
没人告诉我血喷在人身上会让人颤栗,兴奋。
“燕小九,你脑子丢帐子里了?这时候发呆!”马德冲过来,替我挡掉数刀。
看,我说我没跟错人。
我回过神来,紧紧跟在马德后面,手起枪落,不知多少个来回,我感觉胳膊都麻木了。我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我看到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高举大刀向我扑过来,这一刻,我真的意识到那种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的势不两立,与我和将军的势不两立不太一样。战友的断胳膊、断腿乃至头颅砸在我身上,不断喷/射而出的血已经不能再带给我更多的感觉,在这种极致的紧迫感下,我觉得我爹说的对,杀人的确像刺猹。
我爹是个土匪,但据我所知,他杀的人并不多。他可能有这么深刻的领会,除非他也上过战场,当过兵。
快拼杀至半夜的时候,将军的马从山坡上冲下来,堵住了漠北人的退路。我看到那面赤色纛旗在他身后迎风招展,那么多人中,我一眼认出了他那件银色铠甲。
当然,他是将军,穿的总归高级一些。
那一刻我想,妈了个巴子,骗我燕小九留下来,原来是想借漠北人的手除掉我。
我一挺一刺,又干掉了一个鞑子,那一枪承受了我对将军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愤怒。
那个漠北兵,他承担了本不该他承担的。
那一仗我们大获全胜。早在我们彻底离开太行进一步北上的时候,将军就在布置他的诱敌计划。漠北人见我们中军兵力虚弱、防卫松散,走了一步险旗。
这一步棋很冒进,但,由不得他们不如此。
两军已经整整僵持了半年多,凛冬已至,再不干一仗南下,他们不是冻死就是得饿死了。
这是一个冷冬,冷冬会助长漠北人的野心,也会让他们更加狂躁,更迫切地想要孤注一掷。
将军家族戍守北疆几十年,几代人的坚守,换来了对漠北人深入骨髓的了解。
比你的朋友更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
所以我也很了解将军,我知道他本是个地道的南蛮子,吃不惯羊肉,但是为了行军打仗维持体力,逼着自己吃。我知道他喜欢干净,但是却得忍受十来天不洗澡。我知道他喜欢水,喜欢太行山北的那座军营,因为军营边有个小树林,树林里有个湖。
我了解将军的这些弱点,也认真琢磨过该怎么利用这些弱点去对付他,但是我从夏天想到冬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我总不至于悄悄把他洗澡水放了,指望他脏死。
那晚战后论功行赏,马德替我说了不少好话,说着说着还将我肩膀一揽:“燕小九,没想到你不是一个孬种。我马德交了你这个兄弟!”
我特别不喜欢军中这种动不动就没边没界的举动,我是个披着一张兵皮的土匪,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这世间孤独的行者。
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将军大概看出我有些排斥这般有碍身份的行为,道:“马德,站好了,本将跟前,不许嬉皮笑脸。”
马德懵了一下,乖乖跟我拉开一点距离,立定站直——他其实没有嬉,也没有笑,这么揽了我一下,大概算“嬉皮笑脸”中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