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这面桌子上,没过几周,又收到立拍案而起的快乐。妍妍愿意把这动作和立的表情称为快乐,而不是认可。认不认可的,又能怎么样呢?重要吗,沧海桑田,所有能学到的东西都不珍贵,贵重的是那颗心的本质。那是后来其他的项目,立还是没有回头看她,他从来懒得看她,或者,没啥可看,他拍了下桌子,看完整条片子,主题,色调,内容,情感线“好!”他笑着站起来,然后得意洋洋地走掉了。还是那扇门,那个背影。妍妍在后来的工作中大多失职,很少有让他满意的,优秀的人可能不会知足常乐,他们攀岩更高的顶峰,或者募化占有的蓝图,说是为了企业的未来发展,到了极速飞行的时候,她感觉依旧喜欢那个因为大会的秩序嗓子嘶哑,有些疲倦可神情严肃的样子。爱过就真是爱过,哪有什么一定的理由。
在那张桌子前,还有一个很小的桥段。妍妍祖母病逝,她要赶回去,在她请假的信息里,他第一次用了“注意身体”这几个字。他也还做了些令她纪念的事,比如她返程回来的第一天,就溜达到楼上视察工作,看到了她的眼睛。那是唯一一次他们对视,目光里全是问候,她如果只能把这作为问候,他一定也仅仅是问候。他关怀她刚刚度过失去亲人的伤心,可他永远不知道她的过去,她过去参加过爸爸的葬礼,她过去失去过爱人,她过去翻山越岭出走过绝望的生存的困境,情感的危机。有些瑰丽的东西不是因为要赋予华丽的组装,往往可能是特别隐匿的、普遍不见的。
“什么情况?”
“我没有情况。”
他们站在雨里,又是一场大雨,湿漉漉的。他被抹了蛋糕的衣服,上面都是印记,她忽然发现和她都在八月二十三的生日同一天的人,竟然是他。或许他并不是有多么好,而是他的家乡,有妍妍上大学时同室友的一致性,然后,在刚刚和妍妍遇到的时候,又看到她失去父亲和爱人双重的疲惫,缺乏某些他也搞不清楚的东西。“你生日是阳历,还是阴历?这个号?”妍妍像喝醉了酒一样问他。
“喝多了?”他反问。
“多不多的,又如何?”她咽下去这句话,又很怂地重复了一遍, “你生日是阳历,还是阴历?这个号?
对方没有回答就错开走回大雨里。
那个背景,就像很多年,陆海走在大雨里,落荒而逃出婚姻的雨夜,妍妍把鼠标往桌子上一摔,发出类似的声音。如果世界一定要犯错的人付出一些代价,这代价总不会显而易见,或者及时承办的。代价其实是很久很久都发觉不了,却猛然间感到的一种隐晦的东西,那是长期的选择或者做过的错事,终究酿制为今后的选择结果时,一种难言的东西。但是只要犯过错误的人都会长大,不管是一夜之间,还是一件事情之后。
代价之所以称之为代价,就是因为它无法被轻易摆脱或者解决。历史遗留的种种问题都可以是纠缠的代价样态,说是代价还不如说是因果。佛经有说,菩萨畏因凡夫畏果,那是佛经仍旧相信人是有和善的根基,事实在这个世界,凡夫不畏惧结果的也有很多,或者从来不知道结果,却在结果中沉沦一生。这里的沉沦不是说物质的贫瘠,生活的无趣,而是在同样的时间里,大部分人主观愿意选择难得糊涂。
该到陆海从他忙碌的生活里探出头来,已经离婚第三年的夏季。他重新搬回了和妍妍以及金禾生活的旧房子,仍然与保安打招呼,不过是换了新的女主人,保安大哥在城市里见到这些奇怪的、隐私的事有点多,所以也不会像村头的务工人员,问个究竟,“何必要知道个所以然来呢!”他看到陆海家的第二胎会走路了,穿着开裆裤走来走去,也会招呼一下,“今天这西瓜是大兴来的吧,甜着呢。”
欣悦只享受到了爱情而忽略或者说没有任何被伤害的经验,所以她看待问题过于简单,当初这份爱来的是那样的意外。即使和陆海结婚生了孩子,她永远也体会不到背叛的滋味。情感的背叛是一种永远不可修复的伤痕,因为不知道,所以她似乎就像恋爱中,男人选了她一样,仅仅只是感谢有一份爱情来到她的世界。
当妍妍拿到她的孕检报告时,仿佛另一个世界打开了,而自己从不知道这个世界还含有另一个世界,她对自己产生致命的怀疑和对永恒郑重的放弃。这种背叛的伤害,再多的争吵和沟通都不能化解和抚平,这是一种生命的残忍刻章,没有经历的人怎晓得其中的苦涩与无奈、憎恨?而欣悦不知道。所有的第三者都不懂,他们在别人的生命里留下了多深的刀疤,情出有因,也丝毫无需被原谅。终生都不需要去原谅。
欣悦不曾经历婚姻中的一些糟粕,当她以为自己曾做过妇产手术再也不能怀孕,过去她跟着热爱摇滚的小歌手怀孕流产多次,却在和陆海交往的那个冬天怀上了孩子,她站在天桥上跟陆海谈判。“我得生这个孩子。太惊喜了,我怕以后再也不能生了。”她也想过同时交往的还有两个男性,孩子会是谁的?陆海也搞不清,可他就顽固的选择了她。所以有什么道理可言?真的像言情小说那样,撒娇的女人命最好?
三年前陆海在桥上也迷茫,下面的车流远远近近,扯出了橘色的星芒。“我有家,这会毁了它。”他提到了这重要的一点,但终究还是没在意。因为他并不知道毁坏它之后究竟是什么状况,他只以为可以离开不适合的人,让彼此都好过一些。
“要是我不告诉你,是不是会好点?”欣悦低沉。
“这不现实!……将来。你还年轻。”陆海在寒风里抽烟,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件确实不妥当的事,他的这一步却要变革他的人生,像戏剧一样难以理解和相信。“不,这太难了。我不知道怎么处理。”
“一个生命难道比其他的都重要?我很需要一个孩子,你……可以不和我结婚。”
“不结婚?那孩子户口呢?你想过之后会有很多、很多的问题吗?”他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就像闯了祸的小孩,不该怎么处理这纷杂的感情和关系。
“我不想想后来的问题,我以前做过手术,可以怀孕我真的为自己高兴。而且…我一定会生。不是和你商量。”欣悦不讲理。
他经历了爱恋,走入婚姻八年,基本已经知道婚姻有它的崇高,也一定暗藏着那些陈旧和重复的无聊。
“那我,应该怎么办?”她看着他的眼睛,泪光在瞳孔边打转。就像生在野外的一株花朵,经着风雨渴望她被收藏到家中。她的手指上沾着一些花香的味道,薄荷味的唇边呢喃着不想这样做的胆怯与勇敢。“假如这就是注定呢?”他没有回答,送她回家以后在返程的快速路上一边开车一边抽烟。他的眼前浮现一幕又一幕的画面,在地铁口遇到她,第一次在人群中看到她穿着红色帽衫和牛仔裤的休闲的样子,看到她锁骨的一些印记,领会到女人的柔软和温柔相对的语言,她说话的时候带着对男人的理解,她从来没有发过牢骚,从来没有对他有过任何怨言。这难道不是最合适婚姻的人选吗?陆海想。
“让我想想,好吗?”
“你可能吗?”她在风里问他。冬天,飘起了雪花,耳边突然一切都静寂下来。他从她的眼睛和婀娜的身姿里,看到了自身的欲望,他想完整地得到她,并且,就在这个冬天,他毫无顾虑身后还有妍妍,他甚至只是说了一句,接着迅速忘掉。他们被一种新的东西所征服,这东西说不上究竟是过去的不合适,还是命运的某些期遇,拉动着几个人未来的痕迹,她要比妍妍更适合他。他们的命运在深冬的过街天桥上就改变了。 陆海没有说话,其实男人要孩子是心中有答案的。他只是在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不知所措,在半年的相处中,他觉得欣悦和他的家境以及所有的习惯都很像,他们都来自务农的家庭,有着农民那些容易满足,生活要求不高的随遇而安,可妍妍只会数落陆海的不是,力求把生活过得蒸蒸日上,而欣悦会赞扬陆海辛苦,体贴他的不如意,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实质结了婚是一样的,但问题就在他们没有结婚。他们并不知道结婚以后其实没有什么区别。恋爱一方对婚姻的一方可以说有强而有力的干涉的,因为恋爱什么都不需要有,靠着心思和热情就够了,婚姻牵着家庭所有的柴米油盐早没有精神去讨好对方,疲惫审美感情,或者标准不再一样,奈何他们又是到了八年的婚姻,从有情的阶段早已进入互相生长的田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