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你拿把刀子杀了我更简单。”她冷漠道。
“一杯焦糖玛奇朵。”陆海对服务员说,他看着妍妍喝了一口,“不是,你别误会。房租的费用我会一直付,并不是不管了,只是为了老人高兴。离婚了,他们也想你会不会重新再结婚,如果——他们想,你在这房里结婚,毕竟是他们的钱买的房子……说不过去。”她听到他的语言内容,舌尖感觉苦涩,苦涩的味道容易深化,容易让人体会更多,苦涩让她感觉坐的更踏实了。她喝完一口,放下杯子,眼皮垂落下来,陆海趁着这垂落的目光看了一眼,立即离开。
“为了老人高兴?老人为了我想了吗?我凭什么让他们高兴?”她看了下指甲,上面的纵向纹路更多,更细。“我不明白,我也很难过。所以我没心情为了哄别人高兴,而做损害自己利益的事,没有任何依据和道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希望你幸福,重新开始生活。他们老人,那个年代造就,我改变不了。”此时的陆海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他是为了讨房子来的,是为了帮其他的女人和孩子解决问题来的。但是也是今天,他发现了几个月后的妍妍消瘦、无神,一副沧桑漂洗过一般,使他说话欲言又止。“你放心,我在生活费里加上租金,如果我挣得多,一点儿也不会亏待孩子和你。”他忍不住又说了句,接着他看到的那副病恹恹的妍妍的脸——她今天的衣服和妆容和过去一样,她还穿着那些共同生活时候穿的衣服,熟悉又打动他,打动是打动,也不起作用。他还是要把房子要回去,因为他没法对自己的生活和新的安排有个交代。他宁愿妍妍活泼、开朗,有新的开始,或者——男人对妻子重新开始还稍微难以消化,如果妍妍真的精神饱满,不被失败的婚姻拖累,搭着另一个人的手臂,他更愿意看见眼前这个脆弱的、甚至有点受到挣扎过的熟悉的人,也不愿她带着女儿迅速改嫁。他开口道,“现在的人也靠不住,不能带着女儿冒险。”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你的刀,”她压低了声,“真锋利。”
“……就当我没说,我还是希望你过得幸福,我没有让你过好……你还年轻,追求新的生活,是对的。”
“你管的有点多。”她想到动口之后是不是应该动手,有想推搡的冲动。
“嗯,那,房租,你看看多少钱,可以写个东西,我来签字。年付,两年付都行。”他搓了一下手,把两只手大咧咧放到桌子上。焦糖玛奇朵来了,在白瓷的矮杯子里,像饼干一样颜色的条纹井字拉花,上面有一层白色奶油般的小泡沫。“我希望你和孩子过得好,说对不起也没有意义……已经这样了。”他放着咖啡,没敢动。
妍妍一向强势,在气势上强势,在实际拥有中,却毫无胜算。“ 我说过了,我不同意,所以你说的那些房租什么的根本就不用谈好吗?懂不懂?”她摸了下帆布包里的手机,是热的,正在工作,也许录一些咖啡店的嘈杂声,也许录他们轻轻碰到桌沿的声音,她把手收回来,将一边桌上摆件压着的几张单子递给陆海看。
“我们不该以这样的方式交谈。”她喝了一口黑咖啡,说了好几次同样的句子。“你的新生活,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也许我们能一起面对……额,不,你告诉我,我会崩溃,但是这不是你不告诉我的理由。……这对我和孩子都是伤害。”陆海神情安定,丝毫没有被那几张化验单惊到,他准是也想到了会有这样一天,所有的人知道这件事,这件事一定会发生,他毫无办法,他被命运里一股强大的周折所制约,改变,他继续神情凝重看着桌面,“这事错都在我。”妍妍抬起头看看落地窗的外面,那些行人和走路的孩子,老年人从附近的物美超市提出来的购物袋,上面印刷蓝色的 LOGO,还有那些无纺布袋,上面印着酸奶的广告,很多都是牛奶厂家赠送的。他们在低沉的追问,心里也像在刀片上走着,刽子手有时是不自知的。刽子手都愚蠢。
“你这样对我,自己不痛苦吗?离就离了,遂你心愿,不够?还要房子?”妍妍停了一会儿,她说,“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也不想面对。如果不是你来找我,我想永远都不用见面,这种重逢毫无必要……我也……经受不住。”
“对不起……这事我知道对你的打击很大。但是今后能为你和金禾做的,我一定会做。”陆海也被离婚的愁绪干扰,毕竟是那年盛夏在树下等他的新娘——他停止了回忆,他不该在有一段新的感情的时候还想念过去的人,所以他像拨动轴承一样,拨到理性的频道。
“你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只是我们不合适。”妍妍掉了眼泪,她把热泪在桌子上轻轻抚掉,换了个姿势,不再一只手支在桌子上一段托住下巴,生怕别人看见红了的眼睛,成年人的眼泪不该满大街的流,只适合在深夜的被子里,自己重新振作。她的衣襟前面掉了几滴,晕开了一大片湿润,她是突然地、像拖拉机似的突突突的声音抽搐了几下,再也不想说什么。那些离婚不离家的说法都是安慰女人的,要不离异的女人怎么一下子度过难关呢。
“不说过去的事了,离了就不后悔。房子我不退让,我们没地方去。”她休息了会儿,坚定地说。前排有个女人妆容精致,她在和一位同性朋友交谈的时候,眼睛上面的彩妆闪闪发光,妍妍远远看着一闪一闪的亮片和玫红色打底感到生活在很多小地方还能寻找到乐趣。“人不该伤心,还得好好活,要比以前活得更好。”
“你得理解我…我在租金上会保证的,相当于你不自己付房租,还是由我支出,你们只是搬了个地方,什么都不会变。这房子你也知道……是我妈他们的积蓄,如果是我的,给你就给你了,有什么关系,以后他们会回去,金禾长大了还是金禾的。”陆海急切表明。
“不要太过分了,你婚内出轨还有了孩子……怎么说呢,你也为难,我也为难……直接补偿?在补偿办法上,就不侧重我吗?房子也算种补偿……何况还是你亲口说了给孩子的,出尔反尔?”妍妍是个法盲,她完全可以咨询好了再来这场谈判,她想用情感的相处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或者仍旧当陆海是亲人,但陆海不一定当她是亲人,人哪有那么多亲人。
“婚姻法规定,婚前的财产不属于共有啊。股票,存款,你都留下了…这已经算做补偿了……我什么都没有要,净身出户。你知道的,只有衣服和证件,……对,还有车,车是婚后买的,但因为是我的名字,我得上班开车呀,所以开走了。”陆海摆着两只大手,他可以用这双大手再赚钱,妍妍看着那双大手想说,就算留下来给自己的再多,能有多少?那些钱能补偿自己的婚姻空缺吗。法律能起什么作用,负责执行法律的人都在保护自己的半亩良田,总是围绕那些,妍妍想跳起来跟他理论别跟自己谈。
“我不上班吗?我不上班,就你上班吗?金禾不上幼儿园吗?我不需要车?”她很来气。“我们就不需要车,只有你需要?”她心里受了伤,他心里也受了伤,她更厉害一点。他们像飞进星巴克躲雨的大鸟,语言的暴雨粘着他们想各自回家的心,飘落的餐桌广告页上有胡桃木枯黄的树叶,他们一起在小餐桌前争执着房子的使用权,拥有权,失败的那一方不能埋怨。
“当时你也没有提出,……如果现在要,给你就是了。”陆海着急。
“重婚是要判刑的,陆海,是刑事。你以为随便欺负一个女同志是多高尚的行为吗?”妍妍提高了声音。“你,我,你我之间,是你负了我。不是我负了你。现在我能跟你沟通,已经很大度了。”
“我们不要再吵架了,毫无意义……我没有重婚,离婚以后才以夫妻名义生活。而且,离婚是两个人的问题……我们矛盾那么多,谁生活的都不幸福,不高兴,何必呢。”陆海也抓着道理。“你和我生活的八年,不是也过得牢骚满腹,每天都过得不满意,不高兴。”
“不管什么原因,婚姻都不该说结束就结束。离婚以后——金禾在电动车上不冷吗?孩子就应该在电动车上,你知道等出租车的早晨心里着急吗?你知道家门口,不一定时时有出租车,你永远都料不到一个孩子怎么长大的,……对吗?我要上班,又要接送孩子,你想过我的日子会有多难吗?……”妍妍感觉鼻翼两边有点抽动,可能是心急上火。“我离家那么远,爸妈当初把我交给你……你走也走了,现在唯一能留给孩子的就是这个房子,至少是我们的生活保障,她从那里出生,……或者,你是因为房价要涨了才所要回去吗?金禾不该拥有?还是你根本没有考虑她的未来。”她加重了一句,“你根本没有为金禾考虑未来。现在要重新买房子,对我现在的经济来说,是很大压力的,我不可能带着孩子一直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