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春和景明 爻一一 1582 字 2024-03-16

第10章 一棵树------橘子味九月与冰河峡谷(二)

秋天从来没有这么萧条过。

九月,秩序乱了。乱的突然,还没想好怎么整理。九月,茂名的房子,卫生间的漏水还没解决;九月,张桂兰的狗在刘姐家也超时了;九月,妍妍和多丽飞去了冰岛,那些绿色的光芒要能真治愈她也好;九月,那谁来治愈张桂兰和杨力,还有金禾呢。

张桂兰醒了,她把杨力周身打量了一遍,心里一股火窝着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发出来,女儿离婚这件事,烫伤一样落在自己脸上,只要从当下具体操作的事情抽离出来,她就感觉耻辱。不知道怎么回茂名和陆川,回去无法面对那些亲友,老同事。女人们常年在一起比的,就剩下孩子和身体健康,年轻时候还比比经济,这让张桂兰很上火,她又被生活拖下水了,感觉身在一个泥潭,还是发臭的那种,得清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环视了一下内心,总之是个污点,确实没法纠正了。离婚两个字对她来说,那就是失败的象征,等于大黑笔写在左右脸,擦都擦不掉。虽然她受到过一点现代教育从事了行政工作,但是骨子里还是遗传她的父母文盲的那些封建意识,她果真会受到这些意识的影响,果真意识会决定人的一切。

想到自己要上火,上火肯定代表影响身体,马上产生负罪感,经过一生的努力和研究,她最后的领悟是一辈子最应该学会怎么爱自己,中老年还图什么呢?图没有病痛,图好好多活几十年。她忍住,不想发火,不是看得惯杨力,而是并不想挑起自己的火气。有意识淡化杨力系皮带这个细节,爱系不系,系上又能怎么样呢?按照她的意思,送个孩子裤子也不会掉下来,扎什么皮带——那条裤子根本不需要扎皮带。女儿婚事的变故,不是家中吉事,不要在穿戴上显出好来,最好不要有新动作,系皮带也算突兀。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离开了陆海,更应该把女儿当宝,唯一能指上的男人就是杨力,穿就穿吧,总不能从此以后大家都灰扑扑的过,杨力的精神面貌是家里的重心,他才是这个家永远的顶梁柱。

其实她不知道,杨力瘦了。

张桂兰做完早餐,开始站在小卫生间里仔细洗脸,把苍老的褶子搓了又搓,这模样让她想起年轻的时候给她治病的一个大姐。年轻的时候她火气大,大姐用八卦的手法通经络为她去火,当时大姐讲了一件事,她以前并不是医生,也不是游走的郎中,是后期去上海中医大学夜读学习的一个课程,弄懂了经络,后半生以此为生,四十多岁离开了当时的单位——钢琴厂,这么一个半路出家的理疗按摩师。

大姐原是锦州人,在一家钢琴厂工作,也是那个时代的精英青年,工厂的中坚力量。因为中年丧偶,大姐在工厂的工作进行的艰难,夏天潮湿,钢琴的木键发胀,厂里贴出两张大字报,研究这个情况,希望大家出出主意,发动社会主义精神,互帮互助,集思广益,为钢琴厂解决这个问题,提出科学技术的指导。那位大姐熟悉生活的边边角角,她丧偶以后也许带着一个孩子生活?张桂兰没问。在给张桂兰做经络按摩的时候,她已经从东北离开到广州下海,下海学习了经络课程,在一排排的巷子里,租了两间房子给人专门经络按摩。她比张桂兰大几岁,来广州的时候是孤身一人,从未见过她的家人。

她一个人开按摩室,不大,一共两个房间。都是患者带来的患者,营生不算太好,但是养活自己也够了。一套下来是六百元,当时来说也相当于一个人一月的工资,能按摩十五次。通经络治病,疗效还行,单是通经络也能让人舒服,毛细血管充盈。她忘了问关于大姐详细的故事,但是大姐逢人便说了她在工作里的那次对她来说终身的屈辱。这件事影响了张桂兰对健康的认识,她从那时候开始关注自己的身心,同时看到独身的大姐生活的不易,与她周边的官太太们形成鲜明的对比,她需要这种清雅的生活和淡泊的节奏,可又不能放下手里那时还握住的拥有,杨力的官位和自己很轻巧的铁饭碗,但是渐渐疏远了那个官场互相吹捧的太太圈子。

自己落难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些不如自己的人,好像是身体本身的自救,张桂兰想起在那样的情境下,异走他乡的大姐都能生活,自己在北京为什么不呢。这种精神的自救很管用,她挺了挺后背,接着用眼霜在眼部周围轻轻按压,女人一辈子的命运总会和男人息息相关,她不高兴是不高兴,可是退而求其次,自己总算从年轻熬到五十多了。这中间不知道规避了多少风险,这一路走来也有不易。她继续恍惚地联想,想到大姐的遭遇。

当时钢琴厂在门口和食堂都贴了通知,工人们穿着蓝色布的工作服,带着工作帽。齐刷刷的竖着耳朵听,厂长说,“只要能把这个发胀的钢琴键盘的问题解决好!那么,我们全厂表彰,还会有奖金!技术奖金!大家踊跃实验,尽快解决厂里钢琴键盘发胀的问题!”张桂兰回忆,她当时躺在一张单人治病的小床上,旁边还有等候的几位治病的患者,大家都是患者——朋友介绍而来,大姐的小卷头发随着她治疗的手法上下起伏,脑袋一晃一晃,,躺着的患者都能看到大姐五官精细,眉宇柳长,因为常年食素,眼睛很亮。说话的时候,她一边用双手走着眼前的患者前胸后背的经络,自己坐在凳子上看着前方,四面白墙,东边的墙上有两张简单的经络图,还有一个圆形的像时钟一样的道家轮盘,上面写着一些玄幻的东西。

她很形象,说话有声有色,“当时呢,是咋回事哩?我家的窗户关不严,冬天那风刮得呜呜呜的!又在厂里的筒子楼里住,那家真是冷。后来我发现用香皂把窗棱一抹,这个窗户就很容易关上,还有抹一点窗户的合页什么的,那非常管用!……然后呢,咋回事,我就到厂里,先跟主任说的,我说我能弄好!那主任屁颠屁颠,可高兴了,当时我也说了,如果能用这个方法,给厂里报的时候还是算我和他的,这不就挺好的嘛。”

“但是谁也猜不出来,我跟着忙了一个月,实验再实验,最后把这个琴键发胀的问题,还有里面踩踏的时候拉绳生涩的问题解决了,都用的是香皂,那一批出口的钢琴啊,真真的出口的一批钢琴,从辽宁大连的海上走出的一批货,能查到的……但是,解决问题后,那个表彰大会上竟然没有我。你说说,哪双眼睛看不见我在机器前干活呢?然后,表彰谁?表彰车间主任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大概二十出头,厂里人能不明白吗?但是同事在表彰大会下面都鼓掌啊,还有上去发言的,那么热情。”

“当时我看着表彰,感觉婊子至上,婊子真的无处不在,除了婊子和利益勾当,还有什么原因呢?就这两点。要么‘利益’要么‘婊子’。”大姐的手法更有劲儿,她太硬气,估计不想当婊子所以靠着能力吃饭,虽然吃的辛苦,但是每搓一下经络,就长出一口恶气,这个世界那么多不公平,轻轻的操纵却带给别人一生根深蒂固的伤害。如果不是当时很打击,怎么可能大姐那么多年都记得呢,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旗帜下,不都是讲究公允吗。

张桂兰明白了,当时一万块的技术奖金只给了大姐一千块,说是参与实验,剩余的名誉和奖金都分给了另外一个女孩还有车间主任,当时这个屈辱很大,车间里风言风语也多,都说大姐被欺负了还不敢说什么,但是想想人这一辈子,屈辱的事情还少吗?孤身一人真的斗不过啊。社会的不公平多了会引起风气的大转变,最终接受苦果的是这些人的后代,而非这一代,因为他们把美德都弄丢了,给下一代的都是垃圾和疲软,甚至是狂欢和纵欲。

如果学不会面对屈辱,估计活到老也这病那病。后来国企效益不好,九十年代买断下岗,大姐终于离开了钢琴厂,离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车间主任突然中风死亡,真的倒在了社会主义公平公正建设的路上。社会一直是有人吃人这种情况,大姐搬出了筒子楼,3000 块钱买进的单位一间宿舍,3000 块钱又转让出去。她去车间主任的告别仪式一趟,灵堂设在主任家门口,摆着几个黄色的白色的花圈,曾经捧过主任的同事都消失了,只有主任的老娘和一对儿女跪在大奠字跟前。在虚假的后面,是空洞的,什么都没有的,也就相当于是不成立的,车间主任死于中风,错事做多了当然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