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春和景明 爻一一 1526 字 2024-03-16

“我们都死心了。”

“你的选择,还需要我们来支撑的啊。”

“那你们可以回广州,我找阿姨。”

“你说的都是气话,哪个女儿离婚了说出去好听?”

“……”

九月的深夜,金禾升了一级到了学前班,开始学拼音写字。没有另一半在家里自顾自的睡觉,所有家务都扔给妍妍,妍妍在八年以后也有一点解脱的感觉,虽然缺失一个人与他一起结伴同行婚姻的路,倒再也不用一日三餐的换着方法做,等对方回家吃饭,或者看着他懒惰和自私的越演越烈,曾经无论她纤弱的身躯因寒着凉打十多个喷嚏,另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依旧娱乐的这种境界,她终于摆脱了,从小她的双手没有做多少粗活苦活,在结合的这些年,基本都深入过生活的边边角角。刷过肮脏的马桶,擦过油渍的油烟机,扫过射灯边的小蜘蛛网,还有书柜鞋柜床下的灰尘,当一个人弄完了孩子,弄完了厨房,弄完了卫生间,不知道她留出多少时间给自己。

而那时,他正在电视新闻里,或者嗜睡中逃避了生活的灾难。身边有父母帮衬的女子,永远也不懂外嫁的女子那些痛苦的边缘,在深渊仰望的时候,从来身边都没有一个人伸出过手,哪怕是婚姻的另一半。要知道,那些日复一日的具体的生活琐碎的事,也是一种枷锁,尤其是它只属于一个人的反复劳动,而没有人来分担时。没有了对方的影子,家里清净,也不再有冲突,从这点来说,妍妍是看透了尘埃扬起以后落下的心境,毕竟幸福只是一种短暂的幻觉,有时只是自我安慰。生活的本质,婚姻的本质,深夜时她越来越明白,一旦有过失望,就像跌过深渊。

“爸,要不不要再打电话了,我实心实意也不想和陆海生活了。”

杨力看出了女儿眼中的故事,她一定有她的难处。虽然她选择了沉默,可这一切都不是像二老想象的那么简单。

“有些东西,选择了,就要一辈子背负。你懂吗?”杨力问。

“我懂,爸爸。”

张桂兰在厨房收拾和锅碗,她轻手轻脚,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杨力在沙发上看书,金禾和姥姥姥爷玩了一会儿睡着了,两居室住的有些紧张,可张桂兰还是适应了。妍妍光着脚,把头一边顺在沙发上,爸爸在身边的感觉很踏实,“这个世界上只有父母对你是没有任何威胁的,对你的关心不要求回报,给你的,是真正给你的,婚姻给你的还有可能破碎。”妍妍知道爸爸的意思,这个世界上,父母是永远可靠的港湾。她在流浪的生活里,找到了一丝丝安慰,父母的到来让她有了依靠,让她在茫然混乱的现在得到一点支持——最起码的是,金禾每天的接送,她暂时可以休息一下了。她感觉唯一牢不可破的东西实际上只能来自自己的原生家庭,自己的内心世界,外界的所有东西都会瞬息万变。

杨力在附近的商场买回来一个二八自行车,这样接孩子方便,骑车送金禾上学不堵车。金禾拿着土豆和姥姥学习削土豆,姥爷天天接她上下学。在金禾的世界里,陆海就像蒸发一样消失,如果没有人刻意提起这个名字,她竟也忘记问了。张桂兰知道,女儿这一次离婚,等于把整个家庭的架构,规律都打乱了,虽然家不太大,人也不多,但是孩子离婚以后,真的已全然不同。她暂时不能回广州养老,不能原计划和退休的老同事时不时的周边游,风景打卡,或者遛狗养鹦鹉,她重归了婚姻的深处,又把女儿的女儿捧在手心里养了一遍,没有人了解这种老人的心情,有种打碎牙齿往肚里吞的苦衷。金禾坐着姥爷的自行车上学,张桂兰嘱咐他骑车慢点,毕竟不像年轻的时候。

九月,是秋的味道,也是多丽的味道;是父母冲进妍妍生活拯救她的味道;也是陆海和欣悦爱情的味道;九月注定是一个缤纷、惨烈又燃烧的月份,叶子一片一片变黄,天气转凉,秋雨就像巴黎的绵延那般始终不停,狂风和细雨齐头并进,天气始终不放晴,生活裹着一层湿淋淋的东西,都说春雨瑟瑟,也许秋雨绵绵。“一个人上班,从营业厅出来,就去接孩子,再回去,到了家做饭,洗漱收拾,真的连痛苦的力量都没有了。”妍妍对多丽说,现实没有给她苦痛的本钱。她从毕业了就在电信柜台上班,那个营业厅因为网络的兴起,越弄越小,最后只有 6 个小工位,闷热的夏天,室内的空调也不好用,她一坐就是八个小时,后台处理客户的信息和接电话,她没有再好的心情和修整好的精神面对自己生活的一切。她在父母的关照下重新进入了一次休眠期,好像蛇的冬眠,一点点蜕皮,一点点复原。陆海那么柔软温和的人,最后利剑般的伤害。多丽说,“永远都不要相信,有人是拿着剑,还是拿着花。”

陆海的父亲回电话给杨力,孩子刚跟他们说了这件事,没有复婚的意思,也不想回归家庭,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就不来北京了,孩子们的事情他们也无能为力。“你说,这是什么亲家?”张桂兰在阳台看着陆海种植的柠檬和栀子花,还有长了八年的转运竹,愤怒,一把剪刀剪断了眼前茂盛的吊兰,她使劲剪,茂盛的兰花叶子和开花的枝茎掉在地上,还有很多新生的小兰花,吊在一起,张桂兰气坏了。杨力弄得也很尴尬,什么叫没有修复的可能。无论孩子再不懂事,两个老人也应知道人情世故,怎么能不劝孩子,任其所为呢。他此时很后悔把妍妍嫁给了陆海没有嫁给他的那些官场好友的儿子,好歹家庭差不多,父母也差不多,能说上话,也指挥的了儿女。

“爸爸,这是陆海的化验单。就不要告诉妈妈了,她志气高。”妍妍为了让爸爸能想通,她翻出那几张化验单,趁着张桂兰下楼锻炼的时候给杨力看。

杨力接过陆海的女朋友的产检化验单,沉默又受伤。一个有女儿的爸爸,总应该这么柔软的,无论他们多么强大,一想到女儿,就可能低下头来,他们的安生总被另一个男人牵动着,他们内心最私密的部分,交付给了别人。

后几天,他们再也没有提过复婚的事。杨力想过用武力和法律保护女儿,可妍妍说,那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是想要一场旅行,想和多丽前往冰岛。多丽两周前要走了她的证件信息,已经订好行程,差一个签证,她们就能在秋季的冰岛看到新落的初雪和秋的金黄、常绿的苔藓,艳红的岩浆,过去的往事和未来的空白交织在一起,让彼此重新诞生一次。杨力在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他沉重了,步伐更慢了,因为尊重女儿,又加之法律关系已解散,他现在就像老父亲孩子受了委屈似的,也变得心事重重,他这辈子什么事都没有瞒住张桂兰,唯一瞒住了这一件,深秋入冬时,他走得更慢了。

张桂兰前脚到京多丽后脚也到了,她处理了两天北京的业务,见了两波熟人,把时间留给妍妍和父母相处,但是到京第一时间还是见了妍妍,然后又跑去办事。她们决定去冰岛旅行,多丽看到妍妍的时候,她都希望自己能像男人那样带领妍妍去外面的世界,给她力量和信仰,从深渊将她拉出来,并且渴望她有真的爱情和被呵护。她看着妍妍有时会想,纤柔温和,栗色头发,手指这么好看,背影那么好看,她就是花朵,值得得到绅士的照顾。

“没关系,还有我。”多丽见到她的时候,紧紧抱住她。妍妍一下子就哭了,觉得现实对她终于敞开了怀抱。

她们站在黄昏的小区楼下,一排电动车旁边,这电动车里,有几辆废旧已经被丢弃。还要一些自行车,七倒八歪,坐垫被晒过一天还很热。妍妍一眼看到多丽,跑过去拥抱她。

“你知道吗?多丽,我多想回到过去的生活,哪怕是那些洗不完的碗,和不够睡的觉,还有和他每完的争吵,可是我爱他。但是我失去了他,这失去是静悄悄的,是永远的失去。”

“我知道,知道。”多丽抱着妍妍,在初秋的小区楼下,那辆他们过去买的小电动车旁。

“我怎么就失去了他呀……我不想失去他。”妍妍哭泣,她哭湿了多丽淡紫色的真丝小上衣,她把鼻涕和眼泪都抹在了肩头。